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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金宏/「三個提問」檢視八仙事件後我們學到什麼?


願景工程 特約撰稿林金宏

 圖/聯合報系資料照片
圖/聯合報系資料照片

我非常痛恨凡事只會追究責任,問題沒有解決的文化。

八仙事件過後,除了追究責任外,民眾在面對同樣的情境時,已具備足以應對的知識保護好自己嗎?

每次有人希望我分析八仙事件,我都會問三個問題:

  1. 八仙的悲劇造成499人傷亡,什麼原因造成這麼多的傷亡?
  2. 如果八仙事故發生時,您剛好是一開始被火紋身的人,您你會不會跑?
  3. 如果八仙事故發生時,您一開始沒有被火燒到,您會不會衝去搶救身上有火的人?

時至今日,我最常聽到的答案是:

  1. 八仙塵爆會造成這麼多傷亡是因為滅火擴大火勢。
  2. 被火燒到當然要跑。
  3. 我一定會設法去協助撲滅火勢。

這些答案凸顯了台灣防災教育出了很大的問題。

一、八仙事件不是「塵爆」

八仙那種現象不是塵爆,它只是一種燃燒現象,不是爆炸,但即便我從事件發生後就撰文解釋「塵爆」與「燃燒」之差異,現在多數人還是會脫口而出「八仙塵爆」。或許有人會說「粉塵燃燒」及「粉塵爆炸」只是名詞不一樣,需要那麼吹毛求疵嗎?

要,一定要,因為「名不正,則言不順,言不順則事不成」。如果我們連面對的燃燒現象都搞不清楚,自然就會做出錯誤的判斷及選擇。

也因為對燃燒不瞭解,不知道粉塵必須漂浮在空氣中才會引起猛烈燃燒,所以選擇滅火時揚起了原本已沈積在地面的粉塵,擴大火勢。而大家看到這猛烈火勢再起,直覺就以為是造成重大傷亡之主因。事實上這些因滅火再起的火勢,在揚起的粉塵燒完之後就熄滅,第一燃燒時間很短,第二燃燒範圍很小,第三當時那個區域沒什麼人,滅火絕不會是造成如此重大傷亡之主因。所以第一題的答案是錯的。

二、「跑」是造成八仙事件傷亡的主因

再來思考第二題,因為很多人都認為是爆炸,事後的檢討,就會得出爆炸最好的因應就是在連續爆炸發生前趕快跑,以免面臨更嚴重的傷害,這也是多數人會選擇跑的邏輯思維。

另外選擇「跑」的二個很常見的理由是:因為被火燒到會痛所以要逃;逃離危害是本能,所以要逃。

這種邏輯,讓我百思不解,尤其當我提倡身上起火要「停」時,老是被這種天性說質疑。我常會反問「人溺水會掙扎是天性」,依「天性說」的觀念,「落水時要拼命掙扎,才是最佳選擇」,但多數人卻能接受「溺水」不要掙扎的說法,證明人的天性是可以透過教育改變。

而在那樣的環境下奔跑,就會因為跑動而揚起粉塵,也會因此引起燃燒,進而擴大火勢,這才是造成重大傷亡的主因——「跑」。

也有很多人說身上起火,「跑」是為了要去找水,找到水就可滅火,滅火後就可降低傷害,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,但是身上起火「跑」的時候,會帶動空氣流通,加速氧氣供應,造成身上火勢變大,而且身上起火會很痛,火越大越痛,通常都跑不遠,我所看過的影片多數都只有短短的幾公尺而已,然後就倒地。尤其八仙滿地都是粉塵,跑只會造成更嚴重的傷害,所以第二題答案也是錯的。

三、不懂火,不該滅火

在很多研究中顯示,災難發生時人會想要幫助別人,這是天性,再加上我們從小就不斷教育,看到火災就要滅火,所以在潛意識就認為火災一定要盡自己的責任去執行滅火才對。

但是「懂火嗎?能滅火嗎?」

我常說:「不懂火,就不應該滅火。」

八仙事件過後有新聞媒體報導,八仙有人協助滅火,擴大火勢。

這不是個案,1984台北時代大飯店火災,初期發現火災先滅火,造成火勢擴大,19人喪命;1994年台北市巨星鑽KTV招牌起火,先行滅火擴大火勢,造成13人死亡;2015年彰化福安宮,也是因為初期滅火擴大火勢,百年古蹟毀於一旦,這些悲痛的案例不斷的重演,都是因為很多人只有滅火的熱誠,卻沒有滅火的專業。

八仙發生迄今我問了很多人,如果你在現場,沒有受傷,看到有人起火,你要如何幫助身旁的人?多數人的答案是滅火,試圖將火拍熄、如果有水,就拿水潑。而這兩個做法,以現場的狀況剛好都是必然造成更大傷害的做法。

先談將火拍熄,救者不會用手拍,一定是脫下衣物拍打,而這樣的做法在一般環境,都會因拍打提供氧氣,造成更大的火勢,更何況是在遍佈玉米粉的現場,拍打會揚起更多粉塵,擴大火勢,試圖拍打來滅火,絕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。

再談用水潑。很多人都知道水會降溫,所以用水應該可以降溫,減低傷害,彷彿是一個合理的做法。但很多人在潑水時,卻沒想到水遇熱會汽化,而這些蒸氣會給身體帶來更嚴重的傷害。

在八仙事件中,有一些人本來沒有受傷,為了衝進去協助滅火救人,不僅給原來傷者帶來更大傷害,也給自己帶來傷害,所以第三題答案也是錯的。

防災教育需徹底檢討

回到文章的開頭,八仙事件發生迄今已經超過半年,多數人的答案為什麼還是錯的呢?民眾為什麼無法從歷史的教訓中,學到自我保護的要領呢?

因為我們面對災害檢討的態度一向以追究責任為重點,總是只要找到一些人來扛責任就好,而不是全面檢討制度及每個出錯的環節。

在八仙事件中,承辦單位故然要負最大的責任,但是民眾沒有正確的觀念,亂跑造成災情擴大,引起重大傷亡,職司防災教育的單位,使民眾養成錯誤的觀念,難道不需檢討嗎?

太多的檢討要做,但很不幸許多該做都沒做,而最重要的一個部分就是防災教育。我們現在很多防災教育內容似是而非,導致民眾似懂非懂,就會出現災害前漠不關心,災害時不知所措,災害後怨天尤人的現況。

不要忘了,所有的災害管理首要目標就是「保護人命」,如果八仙發生迄今,民眾還是不會自我保護,那所有的檢討與追究,禁止使用玉米粉、起訴活動負責人、執行假扣押防止脫產都只是隔靴搔癢,聊備一格,因為對未來人命的保護還是零。

如何讓八仙的悲劇不會重演,一定要深入檢討修正現行防災教育的內容及做法,只有民眾具備了正確的知識與態度,才不會在災時做了錯誤的判斷與選擇,也才能讓災時的傷害降至最低。

不要再為追究責任,只談對錯,為了保護人命,務必要談未來怎麼做。


 

林金宏:

    前內政部消防署災害管理組組長。臉書專頁:林金宏的消防天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