詹閎鈞

1996年生
38%灼傷
桃園市,學生。

詹閎鈞(八)過年穿新「衣」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章凱閎

 攝影/章凱閎
攝影/章凱閎

一過完農曆新年,詹閎鈞便趕緊趁著開學前僅剩的假期,來到陽光基金會臺北民生重建中心,訂製他的新年新「衣」——壓力衣。

壓力衣是燒燙傷患穿套在疤痕增生處的彈性衣料,雖然名字裡有個「衣」字,但論其功能,它更像是一層從裡到外的防護罩。由於進入增生期的疤痕會死命地向外長,造成組織腫脹、關節活動力下降,必須儘早穿著壓力衣,均勻施壓於未成熟的疤痕;一方面抑制其增生攣縮,導致肢體變形,一方面也減少新生皮膚受到外界刺激時的不適感。

只是這個復健幫手也是有時效的,平均一件壓力衣穿戴半年後,就會大幅失去原有彈力,必須重新裁剪或訂製新衣。「舊的已經鬆到像在套襪子一樣,很沒『感』啦!」詹閎鈞一邊拉著腳踝上已鬆弛的壓力衣,嘴裡一邊怨嘆著。

當然,感受到壓力衣漸漸「不給力」的人,不只是詹閎鈞,還有每一位正在復健的八仙傷患。

這天下午,陽光基金會重建中心聚集了許多傷友,診療間的三張病床,沒有一刻是閒置的。預約時間一到,治療師送走前一位傷友,便招呼詹閎鈞坐上空出的床位,準備檢查壓力衣的狀況。只是除了詹閎鈞之外,還有其他待診的傷友等著治療師照應,她一個人分身乏術,忙得焦頭爛額。

「沒辦法,最近八仙的傷患們開始回流做壓力衣了。」治療師會用到「回流」這個詞,是因為這是自八仙事件後,第二波壓力衣訂製潮。

第一波是從去年6月底開始,八仙傷患們經歷約一個月的手術治療期後,傷口逐漸結痂、癒合,準備披上復健期必備的壓力衣,步入第二階段的搏鬥。然而,短時間遽增的服務人數,對於未曾處理過大量傷患潮的陽光基金會而言,完全是空前的挑戰。

一方面每位傷患的體型、受傷部位不一,一件件壓力頭套、袖套、指套……皆得量身訂做;另一方面,台灣製作壓力衣的人力也十分稀少,以陽光基金會為例,去年8至10月的壓力衣訂製高峰期,不過4位打版、車縫人員便製作了2242件壓力衣,服務人數達198位。許多工作人員不諱言,當時不僅天天加班到晚上十點、週末要到工廠報到,「午休時間還聽得到縫紉機達達作響,用餐、上廁所也都匆匆完成。」

為了避免舊事重演,陽光基金會在今年元旦特地於內湖成立壓力衣工場,擴增逾一倍的人手,專門應付這段非常時期,「壓力衣一穿就是兩、三年,而且每半年就要更換。」治療師說道。似乎成立工廠是唯一能一勞永逸的法子。

如今,半年期限已至,重建中心的大夥們再度忙碌了起來。治療師左手拿著皮尺,右手握著鉛筆,快速且細心地記錄詹閎鈞燒傷部位的尺寸;後台的車縫人員則流暢地裁剪舊壓力衣已鬆弛的布料,讓詹閎鈞在新衣到手之前,能先將就著穿。

大概是受夠了「像襪子一般」的壓力衣,這次訂製新衣的詹閎鈞,不斷提醒治療師,「這次做緊一點,緊一點好不好!」

「這麼緊,小心腳部壓力太大耶。」治療師回應。

「不會啦,這樣我喜歡。」

「到時候太緊,你自己負責喔。」

「好!」詹閎鈞露出滿意的笑容。

當天傍晚,他帶了一件車縫阿姨剛修補好的、「有感」的壓力衣回家,也與治療師約定好試穿新壓力衣的時間,了結一樁掛念已久的心事。想必,之後有了新衣助他一臂之力,詹閎鈞與每位八仙傷患在接下來半年的復健之路,將會十分「給力」。

 攝影/章凱閎
攝影/章凱閎

詹閎鈞(九)新學期的新任務(上)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章凱閎

圖左為詹閎鈞。 攝影/章凱閎
圖左為詹閎鈞。 攝影/章凱閎

開學了,詹閎鈞在新的學期接了一項新任務:中原大學跆拳道社隊長。

「這是個好消息吧!」一得知這件事,記者便驚喜地喊道,但意外的是,詹閎鈞臉上並沒有想像中的春風滿面,反倒冷冷地回應記者「這不算什麼好消息吧。」甚至調侃地說,「選一個燒燙傷的當隊長,這講出去會被別人笑。」狠狠澆了自己一桶冷水。

「隊長頭銜」本該是既風光又榮耀,但為何在詹閎鈞眼中,卻彷彿是件見不得人之事?要解答這個問題,得從中原跆拳道社開始說起。

中原跆拳道社不同於一般的學生社團,成員除了跆拳道的初學、業餘學生(簡稱為乙組學生)外,同時也有以運優生為主的校隊隊員(簡稱為甲組學生);不過。雖說是兩群背景歧異的人,但大夥們本著對跆拳道的熱愛,相處上總是和樂融融,辦事起來也是合作無間,而社團幹部亦採「雙首長制」,負責行政事務的社長由乙組學生擔任,隊長則是甲組學生出任。

但特別的是,由於中原跆拳道社沒有常駐教練,因此「隊長就相當於教練」,得負責訓練社員們的體育技巧;擁有實力之外,更要具備領導人的魄力、溝通上才得以服人。「隊長就是整個社團的頭頭。因此原則上,我們都是由甲組的大三生來當扛起這份責任。」社團指導教授詹老師說道。

只是,這項原則卻在詹閎鈞這屆出現了例外。攤開本學期的社團名單,甲組大三運優生人數掛零,大二則僅有詹閎鈞一人,「我們這幾屆剛好遇到斷層。」他說。

「人數」一直是令中原跆拳道社十分頭疼的問題。一方面,每年學校運優生獨招的招生名額及報考人數皆不一定,「像大三這一屆,就是一個名額都沒開缺。」詹老師說。另一方面,她也坦言,「中原的課業是出了名的重,」對於過去非以課業為強項的運優生來說,是個艱困的挑戰,「平均一屆能有撐到畢業的,只有一半學生。」

「閎鈞,你必須接下隊長。」詹老師直接了當地說;詹閎鈞也清楚,跆拳道社除了他之外,已經沒有其他人選。在這個節骨眼上,當不當隊長,似乎已由不得他選擇。

「好。」他沒說第二句話。

但如果有選擇的話,其實詹閎鈞心底是不想當隊長的。隊長職責意味著要扛起一週三次、一次兩個鐘頭的社課訓練,更少不了穿梭學校各處室以處理公文;這對於還在為八仙腳傷所苦的他來說,既是少了在旁休息的養傷時間,還多了在校內跑腿的負荷。他坦言,比起這些,他更希望能多點時間在圖書館,專心顧課業。

不過當記者問詹閎鈞,「既然真的不希望,為何不說呢?」卻從他口中得到一個意外的答案。

「因為這是詹老師她希望我做的。」他說道。

詹閎鈞(十)新學期的新任務(下)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章凱閎

 攝影/章凱閎
攝影/章凱閎

「詹教練好!」

每次社課時間又見詹老師穿著一身運動外套來跆拳道教室探班時,記者常下意識地稱詹老師作「教練」;但詹老師總會不厭其煩地糾正這項「口誤」,「哎呀,不要叫我教練,叫我老師就好。」

詹老師已經擔任中原跆拳道社指導老師超過十年了。由於她出身柔道,因此常說自己在技術上沒什麼能指導之處,從不曾自稱「教練」。不過,觀察久的人其實都知曉,詹老師的付出,實際上已遠遠超過「教練」或「老師」的職責;除了時時關注社員的體能狀態外,她也十分掛心成員們在學校的成績表現、人際關係……

「老師她心很韌,待我們就像是媽媽一樣。」詹閎鈞說,詹老師平日身兼教職工作,同時也著手進行實驗研究;但勞碌的她永遠會撥空到社團看看,「再忙都不會缺席」。而也正是因為如此,儘管詹閎鈞在接任隊長一職上,心有猶豫,但他仍一口答應詹老師,「只要這能幫老師分擔點什麼。」

當然,詹閎鈞的身心狀況,詹老師是心知肚明的。但她私下坦言,當時在學期初告訴詹閎鈞「你必須接下隊長」時,除了「缺人」的現實面考量外,她更是期望,隊長職務能成為詹閎鈞的磨練,使他重新找回自己在跆拳道社的位置與價值。

詹老師回憶,過去曾有位自己的學生在運動時傷及頸椎,因而無法比賽,從此對運動越覺灰心喪志,最終隱退體育圈。「我不希望任何一位選手在受傷之後,從此覺得自己是沒用的人。尤其是在那件事之後。」詹老師的話語中,透露出對詹閎鈞的擔憂。

八仙事件之後,詹閎鈞已經在跆拳道社坐了一整學期的冷板凳。但詹老師認為,雖然腳傷確實給詹閎鈞選手生涯打了折扣,但他個性一直是開朗、隨和、適應力強,而且熱愛跆拳道,「一個運動員該有的特質與性格,閎鈞都有。」或許,當上隊長後,角色從搏擊者變成指導者,正能給他的跆拳之路開一條新道。

不過,詹老師也不諱言,要做一位稱職的隊長,詹閎鈞還是有可努力之處。只是這兒指的「努力」,並非努力練跆拳道,「對於閎鈞的技術,大家都是沒話說的」;而是做為一位領導者在處事上該有的應對進退,並贏得社團成員的肯定與信任。

這對於才大二的詹閎鈞而言,雖不是件簡單的挑戰,但卻可能是他在八仙之後,最好的一次試煉。「他必須用實力證明,儘管有腳傷,但我跟其他人沒有不一樣。」而詹老師口中的「證明」,不只是詹閎鈞對別人,更是他對自己的證明。

「從在哪裡跌到,就從哪裡站起來。」似乎詹老師的這句話,才是在隊長職務背後,詹閎鈞真正的任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