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伃均(十三)神祕嘉賓的造訪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江佩津
林依晨在伃均手機上的簽名/ 攝影/江佩津
手術後的隔日,有一名神祕嘉賓造訪病房。
那日午後,伃均媽媽傳來一張合照,是林依晨在627燒燙傷專案管理中心社工的安排下,到病房探視回醫院重建的八仙傷者,她在合照中戴著口罩,避免帶來感染,只有在步出病房時才敢把口罩拿掉,露出臉來,醫護人員紛紛湊上前合照,林依晨親民地站在人群中,照了一張又一張的照片。
媽媽轉述,當時醫生路過看到聚集的人們,聽說是林依晨,說了句「誰啊?」但還是湊上前一起照了相,說是要回去跟兒子炫耀。不只是合照,林依晨也在媽媽跟伃均的手機殼上留下簽名。
相較於其他人的興奮與激動,剛從手術房出來沒多久的伃均,在合照中沒有撐起笑容的力氣,就連林依晨在一旁給家人打氣時,都昏沉地望著房間裡的人們,對於林依晨的造訪沒有太多實感,只有手上的手機殼說明了她曾經來過。
不只是林依晨這位神祕嘉賓,再往前,年初時林俊傑也曾經到新北復健中心,當本伃均原本要上台領獎,但因為住院而沒有見到,改由其他人代替上台。
另一位則是Selina,伃均談起見到Selina的經驗,是在復健中心時,突然中心的人說會有一名神祕嘉賓來,但不能拍照,然後Selina就出現了,向他們講述她的心路歷程。
「所以見到誰妳會比較開心呢?」
「蔡依林!」
媽媽談起原本可能接受公視的《誰來晚餐》採訪,在傷友與媒體之間的接觸前,都會先有社工評估,節目的設計是會邀請一名藝人到家裡一同用餐,伃均的第一反應就是希望蔡依林來,後來雖然決定不參與拍攝了,但還是在心裡掛記著,若是能看到她,或是看她的演唱會,都可以讓她感覺快樂。
傷友們除了在復健中心一起復健、聚會外,在經歷了超過半年的復健過程後,有些人可能會因功能恢復有限,跟伃均一樣選擇重回醫院進行重建手術,這次住院,也時常有在復健中心認識的傷友回來,互相探望。
交談過程中,聽到有另一位傷友今天也來看朋友,伃均一聽說他來,就把棉被拉到臉上蓋住,臉上掛著因為手術後暫且不能洗澡而綁起的瀏海,她說自己:「太邋遢了。」但相信只要這一次的修補完成,出院後,她就會恢復那個自信的自己。
鄭伃均(十四)走一步帶著一步的疼痛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江佩津
媽媽幫伃均按摩腳趾頭。 攝影/江佩津
「後天就要出院了。」清明連假後踏進病房,躺在床上的伃均這樣說。
在《結痂週記》啟動的去年年底,正值聖誕節、跨年連假,那時伃均在醫院中進行重建,看著其他人在連假中出去玩,心裡是難受。而第二次的重建,一樣遇到清明連假,但這次沒在醫院中待太久,就可以出院。得知可以出院的當下,她有些詫異,以為還要再多做幾個部位的重建,但因為現在回來醫院中重建的人很多,病房皆已排滿,重建潮一波又一波,護理站也時常因為排的手術多而忙不過來。
4月4日清明節的中午,媽媽早上在家拜拜完,就趕到醫院照顧伃均,也開始辦理出院手續。
「本來想說傷口顧好一點,因為自己回去總是比較困難,在醫院換藥速度很快,我們換藥都花好幾個鐘頭,專業的換得比較快。」媽媽說。
原本預計要再開的部位是腳趾頭,因為腳板往上翹,在行走時其實是用骨頭在地面上走,因此每踩一步就是痛,雖然可以透過輔具與手術來改善,但依舊會需要花上許多時間。大多數傷友也都是腳部的傷勢最為嚴重,旁人所見到的他們踏出的腳步,其實多少都帶著疼痛。
後續手術與否,則是要出院後再回到門診做評估,每一次在醫院的進出,對於傷友而言都是一次重大的決定,需要下足勇氣,經歷一番心理掙扎,去面對手術後巨大的疼痛以及臥床的恢復期,也有些人雖然疤痕以及傷口影響到功能,但因為想到手術的疼痛,而情願選擇以復健取代手術。
媽媽說:「就是怕,住怕了,一而再再而三的,也不知道這一次手術可不可以順利恢復。」
這一次住院,少了上次的好夥伴,以及鄰床傷友帶來的電視,手術後的復原期伃均就是與手機相伴,與朋友通話。哥哥因為上班的時間走不開,因此都是媽媽在醫院中照顧,每日從家中帶來三餐、把換下來的衣物帶回去洗。
住院期間,護士會進病房定時量測血壓、體溫,基本的生理狀況,從一旁拿出血壓計,伃均自動地把腳伸出來,放在床尾堆積的住院用品上讓護士套上,說:「堆好高。」伃均抗議道,「腳都沒地方放。」
「感覺哥哥比較會整理。」護士笑說。儘管這次哥哥到醫院的時間不多,總是洋溢著暖男氛圍的哥哥依舊讓醫生護士們念念不忘。
有了開玩笑的力氣,但談起出院後的復健,可能會因為家中的改變而無法順利定期復健,從家裡到新北重健中心,若爸爸沒有辦法接送,搭計程車一趟來回就要花費一千元,長期下來也是筆開銷。入院、出院,迄今已九個月,但距離返回學校、生活正軌的可能,如今也只能且戰且走,走一步算一步,傷後持續復返的日常才是對於每一個家庭的考驗。
鄭伃均(十五)九個月以來,不曾睡過一天好覺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江佩津
伃均跟媽媽走出醫院。 攝影/江佩津
「九個月了,沒有睡過一天好覺。」凌晨四點,來自伃均發的動態,睡在伃均身邊的媽媽,也近乎整夜無眠。
儘管服用安眠藥,帶來了些許睡意,但隨著時間過去,在睡意正朦朧的時候,疼痛依舊不客氣地襲來,像是電流一般竄動的疼痛在疤痕之中不曾離去,就連在疲倦不堪的時刻也依舊存在,白天能忍,但疼痛不分日夜。
「我好想睡,可是我就是睡不著。」伃均哭著求救,在臉書上發出難過的訊息,她這九個月來最大的願望,就是可以好好睡上一覺。而這不是個案,在燒燙傷患者之中,是常態,有些人睡不著、尚有力氣時,就起身看影片、做復健,但在力氣盡失、止痛安眠藥藥效過去的時候,就只能躺在床上,問道這樣的生活何時可以停止,直到天明,才疲憊地睡去,穩定的作息是一種奢望。
媽媽在一旁束手無策,只有在醫院回診時,才有辦法找尋協助,但開更強效的止痛藥並非長久之計,眼下的選擇,醫生說一則是仰賴意志力,不然就是重新手術,把帶來疼痛的疤痕去除,補上自己的皮。
但還有皮能補嗎?媽媽說,原本只有50%燒傷,現在把其他50%的皮都拿來補,法院仍是判為「輕傷」,因此打算先把手術按下,試試看其他傷友已經開始的雷射。
染料雷射並不便宜,兩隻手臂打起來就要一萬,每個月打一次,因此醫生說一部分的疤痕可先試試飛梭雷射,看效果如何。
走出診療室,伃均說:「沒感覺,連開始了我都不知道,大概是我疤太厚了吧。」只有在手臂疤痕處多了一些些黑點,她坐下來在傷口處抹上藥膏,覆上紗布,再穿上壓力衣。一旁打完雷射的燒燙傷患者以及家屬見狀,也過來聊天,雖不是八仙事件的燒燙傷,但也對於燙傷的頑強十分同理,伃均對著剛打完雷射的女孩說,傷口要不要還是包紮一下,怕出去外面會照到陽光,而媽媽則是馬上跟對方媽媽開始交換起心得,互相打氣。
走出醫院,伃均忍不住對著媽媽說:「妳好厲害,馬上就可以聊起來。」
散步到附近的飲料店,等待著爸爸下班來接她們回家,來的時候媽媽跟伃均是搭捷運,從住的地方到醫院要近四十分鐘的車程,搭乘的過程中壓力衣之下的疤痕又癢了起來,媽媽想要蹲下來幫她抓癢,但伃均阻止了她,覺得這樣旁人看來不甚好看,因此就自己找地方摩擦止癢。除此之外,有時候搭捷運若遇到太多人的車班,就會下車等下一班,雖然穿上衣服後看來跟他人無異,但衣服之下的不適以及心情依舊存在。
「身體要趕快養好,出門真的都是一筆開銷。」媽媽說,走出醫院時手機的鬧鐘響起,提醒吃藥。「我有高血壓,她睡不好我也沒辦法睡,她吃安眠藥我也吃安眠藥。」走到附近,坐在地下街裡吃著晚餐,看來是一對感情好的母女,對於生活別無所求,兩個人現下所冀求的,僅是一夜好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