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祺育(十四)苦人所苦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佐渡守
受傷前的祺育,有次跟一個阿婆買地瓜,阿婆說:「能不能幫忙把剩下的都買了,好讓我可以早點回家?」結果祺育花了早餐店打工的一天薪水,買下阿婆的所有地瓜。
受傷前的祺育,有次發現一位迷路的老爺爺在他家附近茫然失措地按門鈴,結果祺育問了恍然大悟,便騎機車載著老爺爺,從中和民享街一路送他回板橋民享街的家。
受傷前的祺育,經常被媽媽說:「你要還我錢」,祺育都說好。因為媽媽常常先斬後奏,用他的名義到處捐,事後再伸手向祺育催討。
祺育的臉書上,最近更換了一張與藝人拐拐合照的大頭貼,原來五月份,他參加了陽光基金會舉辦的「臉部平權日」活動,那是祺育在現場留下的合影。
據祺育說,在活動當中,他聽聞了一些讓人同情不捨的故事,例如有臉部受損的傷友,被房東拒絕租屋,理由是怕傷友的臉會嚇到其他租客。這樣的歧視當然讓人為之不平叫屈,尤其被火紋身之後的日子,八仙傷友也經常遭遇大眾的異樣眼光,因此更加感同身受。
「苦人所苦,才能夠存福氣。」
祺育小時候的保姆曾向林媽媽說,她對這句話深信不疑,尤其八仙事件過後,每回與人分享這個道理,她總會把祺育當成「活見證」,認為倘若不是平時積攢很多很多的福氣,一個人要如何抵擋很低很低的存活率?然後在一次又一次命懸一線的風險中,遇到對的人、正確的處置、善意的因緣、與最佳的時機,齊來幫助他絕處逢生、逢凶化吉?
「所以只要老天爺賞賜給我們行善的機會,我們就應該慶幸感恩了!」長輩們總會這麼說。不管放在臉部平權,或任何需要將心比心的事物,道理都是一樣的。
最近天氣越加炎熱,八仙傷友們迎戰酷暑來襲,又要再次面對壓力衣密不透氣的煎熬。聽說大愛感恩科技正與陽光基金會合作,研發「涼感壓力衣」,意圖改善厚重悶熱不適感,陪伴更多的燒燙傷患者走這條24小時貼身的長遠復健之路。
同樣也是苦人所苦,據說,證嚴法師為了同理傷友們的感受,親自試穿了三天的壓力衣,來體會體膚受桎梏之下的坐立難安。
於是我們有理由相信,所謂「造福」,不僅是幫助別人,也是造自己的福。如果每個人都願發心苦人所苦,只要一人多一點善意,整個世界將積攢成一個大美好。而大環境的美好,相信也將迴向到每個人、包含我們自己的身上。
林祺育(十五)「算了吧、沒關係、都過去了」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佐渡守
在新北陽光重建中心做復健,應該少有比祺育更持之以恆的傷友了吧。祺育的復原進度雖然緩慢,但他很有耐心地在穩定中求發展。
如果燒燙傷的復原有一套SOP,祺育從住院一開始直到現在,進度都比別人還晚兩個月。清創植皮比人慢,出院時間比人慢,量製壓力衣比人慢,長疤的過程也比人慢。
最近就要疤痕鑑定了,林媽媽說,正常人很難想像,燒燙傷的疤痕在人的身上,竟可以硬得像鐵片、像龍蝦殼,她笑稱全身85%的燒傷面積,長疤後,活像穿著盔甲的鋼鐵人。只是電影裡的鋼鐵人靈活又帥氣,而堅硬的疤痕讓祺育手肘無法伸直,也摸不到肩膀,被不經意一抝,疤痕竟然就出現傷口,這身疤痕製的鋼鐵衣,堅硬得像鐵片,脆弱得像餅乾。
據說龍蝦的生存法則裡,一生要脫去幾次龍蝦殼。脫殼是極其痛苦的過程,燒燙傷友也一樣,且龍蝦脫殼有週期性,傷友的疤痕不能急也急不得,還絲毫無法預期,只有進度表,沒有時間表。萬一疤痕長得不好,還要回到某個階段起點,讓一切重來。雖然無奈,但也只能勤勞復健,耐心等待。
前些日子復原進度一直陷入膠著的胸前傷口,林家四處登門求解,甚至請教專家。經過疤痕諮詢,專家說,傷口長期無法癒合,會是個隱憂,未來恐將產生病變,甚至轉為癌症。
祺育胸口植皮的交界處,11個月以來,一長串的傷口經細心照料,每次呵護到總算收了血水,長出新皮,但不多久就化膿,患部看起來不大,可是一經挑開,立即又流出大量血水,形成幾倍大的新傷口,每每周而復始、功虧一簣。醫生說,最好再動一次手術,將傷口縫合,以免發生病變。
長期不見起色加上病變之說,讓人聽起來心裡怕怕。所幸,祺育胸口的傷,最近幾周竟奇蹟似地開始收口,林家將近一年懸在半空的心,這才緩了下來。
八仙事件從627到現在,已快屆滿一年,該是回頭檢證這一切的時候了。
「算了吧」、「沒關係」、「都過去了,不去想它」,這是網路盛傳的勵志小語,叫「三句話送給心煩的自己」,事實上,這差不多也是祺育一年來的口頭禪了。
在陽光基金會復健,像上下班一樣日日照表操課,很多的年輕傷友到現在,還是有人想不開,情緒一來就憂鬱。但時間一拉長,人生還是有很多現實要面對。對祺育來說,「未來」二字比較重要,唉聲嘆氣就「算了吧」,別人的側目「沒關係」,焚身的噩夢「都過去了」。
他說:「疤痕是美麗的印記,是永遠跟著自己的一場教訓。」他會把所有力氣都花在專心面對未來之上。
林祺育(十六)終曲:一切都會變好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佐渡守
627八仙事件滿周年的前夕,祺育第二套壓力衣業已裁好,開始正式服役,陪伴祺育在事件發生跨越一個新的年度之際,繼續往前緩步徐行。
由於祺育相當勤於復健,所以先前壓力衣磨損、迸裂、鬆脫的情形,也比其他人還要來得嚴重,幾乎每個月祺育都要勞煩師傅幫他修補。如今,這套勤懇勞苦、補了又補的舊壓力衣,終於完成它的任務,可以功成身退了。
量測新壓力衣的時候,協助他穿脫更衣的志工阿姨,因為是認識久了的熟面孔,知道祺育這個年輕人禁得起玩笑,便調侃他:「少年仔,你嘛燒得很均勻欸。」
林媽媽曾經問過燒得很均勻的祺育,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健身房運動順便復健?祺育說他不想去,因為穿著壓力衣經常被好事者問候:「啊你八仙欸喔?」要回答的問題永遠同一套,讓他覺得煩不勝煩。
祺育向著未來,他說他決定有朝一日跟壓力衣說掰掰時,再去健身房這樣的公眾場合,從事他喜愛的運動。
「沒有壓力衣還是會有疤痕啊!」但是祺育說沒關係。
醫生告誡,祺育熱愛籃球,但未來即便冬季,天氣再涼,也不可以在戶外打球,以免因無法排汗,中熱衰竭。醫生每回見慣常穿著運動衫的祺育一次,就要叮囑一次。
「627即將屆滿周年了,那課業怎麼樣啊?」我問。祺育原本打算休學,但斟酌思考過後,決定續修學分。「總之,肯定要延畢啊!」
「627即將屆滿周年了,那工作怎麼樣啊?」我問。這個在保險業剛剛起步的職場新銳,並沒有因為失去大展身手的機會而停滯不前,聽說在朋友間,他還是以身示範他的儲蓄經。經驗是最好的資產,他還在持續累積。
627即將屆滿周年了,統計499名傷友,有10位手腳缺損截肢、3位腦損傷、37人傷燙傷面積80%以上。祺育在這37人的數據之中。
「會好的,」祺育有時個性依然像個小孩子,會拿著或一包糖果、或一瓶飲料,送給人家吃喝;可是他口裡卻說著大人才有的穩定成熟,鼓勵安慰其他傷友,還不忘補上一句:「我85%欸!」
感謝陽光基金會,感謝雙和醫院,感謝社會大眾的愛心,還要感謝在網路上認識與不認識的眾多網友,對祺育經常地加油打氣。林媽媽說。
「八仙事件快一年了,糟糕的事不會再更糟;不會更糟的事就有機會變好。」
關於祺育的「八仙結痂週記」,近身接觸祺育的日常,不長不短也有半年,此篇之後,側記就告尾聲。但祺育與八仙傷友緩步徐行的腳步不會停歇。
「會好的」──借用祺育的話,祝福傷友們,人生未來路上有坦途。互勉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