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苑玲(十五)媒體想呈現的,難道不是自己的想像?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黃奕瀠
簡苑玲是結痂週記八人名單中的第一人——她是透過人脈首位找到的傷患。雖一口允諾協助尋人,簡苑玲卻無接受採訪的意願,只想著找到八個人後,就沒她的事了,她不必要受訪。但策劃者直言不能沒有她,幾次說服後,她還是答應了,畢竟,其他個案都是她找來的,自己卻不加入,道義上也說不過去,再者,如果媒體真的能夠發揮一些影響力,改變他們的處境、撕掉他們身上污名的標籤,或是發揮糾正的力量,或許接受訪問會是有意義的事。
當這個採訪計畫執行滿四個月、已經超過一半之時,簡苑玲下了個暫時的結論:「的確,現在說我們跑趴、質疑我們的聲音已經不多了,可是,在公共政策或政府行事上,卻看不到什麼影響。」她始終對政府的顢頇不滿,特別新北市政府處理不善有怨言,為內部紛爭心煩,種種都讓她反問:關於八仙事件的種種報導能改變什麼呢?
一次又一次訴說經驗與心情,令她有掏空之感,頗為疲倦。但她還要面對攝影、紀錄片拍攝,與上門採訪的記者。有次,有個頗具品質的電視節目找上她,問她能不能上節目?她跟母親討論後答應了,畢竟她們看過這節目,也很喜歡。而後,一個擔任前期製作的女孩約她訪問,各個問題都顯露她沒做功課,最基本的資訊都不知道,讓簡苑玲中途就發了頓脾氣,「你知道聯合報願景工程的記者,第一次見面前,就看完我的臉書了嗎?」
雖然簡苑玲對聯合報願景工程的記者有態度上的某些肯定,卻不表示對這些採訪毫不質疑。例如,網站尚未上線時,就已經決定網站上照片的品質必須達到某種程度,文字記者拍照不能馬虎,若是可以,最好發給專業攝影。然而,對拍照品質的要求,意味著畫面思考優先,那麼文字的曖昧性或思考性會趨弱,專業非傳播的簡苑玲不會想到這點,只是單純拒絕「讓畫面說話」,並排斥畫面成為主題框架。因此,屢屢婉拒拍照與紀錄片拍攝的安排。
簡苑玲可以自拍醜陋的復健照片,並上傳公開,但她不願意他人鏡頭的任意詮釋。「媒體想呈現的,究竟是什麼?是他們自己的想像嗎?他們想這樣呈現的理由是什麼?賺人熱淚嗎?」有次,簡苑玲勉為其難答應某個場合讓攝影記者拍照,過程中,因一件事觸動她內心,讓她不禁落淚,攝影記者問:「你為什麼哭?」快人快語的她一時失語。
「我為什麼哭?這真是一個好難回答的問題啊。」受傷以來,眾多生死難關、課題朝她飛撲而來,各種能解不能解的情感、詆毀與痛楚只能自己品嚐,她自己都茫然無措,最後化成幾滴眼淚,又怎能回答一個從頭到尾都不在其中的陌生人,她為何而哭?「媒體要呈現這些,為的是什麼?」
對簡苑玲來說,所有種種都是自己的事,並不算特別,不需要拍照,也不需要被特意放大,尤其放大後,就只成為一個印象。「之前乙武洋匡的事,還有小燈泡媽媽的發言,都讓我想,為什麼我們只能將一種形象套在這些人身上,覺得他們就是只能勵志,或只能懷恨悲傷?他們難道沒有別的面向,或其他表現的可能?」簡苑玲反問,那像他們這樣受傷的人呢?是不是就只能化作一種特定形象?
「為什麼要拍這個,這很特別嗎?」簡苑玲還是會這樣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