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承騏

1995年生
全身55%傷燙傷
台北市,學生。

張承騏(十七)一審的判決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劉惠敏

 圖/聯合報系資料照片
圖/聯合報系資料照片

「我第一次被記者追著跑耶。」八仙事件一審判決那天,張承騏照樣跟「627八仙塵爆公安事件受害者保護協會」到場。在法庭外,傷友、家屬舉著布條「點亮司法、還我公理正義」、「侯友宜副市長,您答應不會讓八仙過海」表達訴求。因為癢得不舒服、承騏刻意退到人群後,沒想到鏡頭、麥克風還是對著他問,「你覺得判決怎麼樣?」

一審判決,舉辦「彩色派對」的玩色創意負責人呂忠吉依業務過失致死罪判處4年10月徒刑。「如果要問判決,那問那些小孩已經當天使的家屬們吧」,在大批鏡頭前,承騏講話比平時保守許多,記者問到傷情,他也回答得簡單,「就很癢、很難受啊」。新聞小標大致出現的是:「傷友張承騏表示,穿著壓力衣很癢。」

相關活動必出席的承騏與媽媽王鈺秀,往往也成為媒體即時報導的焦點之一,判決後隔天還有電視台特別到他們家採訪。不過面對電子媒體時,承騏說,「自己講話要很斟酌,很擔心變成箭靶」,先前社會輿論對家屬代表猛擊的陰影仍在。

「其實這個判刑算是重的,以現有法令來說」,因為八仙事件,承騏對相關法令了解不少。實際上,業務過失致死罪最重刑度就是5年,「其實更重要的是,八仙(樂園)的權責呢?」「我比較在意的是,有沒有負責、不是多少錢」。先前士林地檢署認定意外是器材所致,不起訴出借場地的八仙樂園董座等人。不過協會認為,八仙樂園違法營業在先,因其活動泳池違法營業多年,且過去一再放行的主管機關新北市政府、交通部觀光局都應負起責任。

記者也追問承騏,「判決要賠償多少錢才合理?」新聞報導受害者及家屬對呂忠吉等提起附帶民事求償,包括精神慰撫金、醫藥費合計210億元。承騏覺得這樣的數字,其實是有些「沒概念」,新北市政府代替死傷者聲請對八仙樂園假扣押也僅有1.69億元。求償金額還是應該實際從個人醫療、復健費用,及無法工作的損失等基礎來計算。

難得討論嚴肅主題起來,他又忍不住嘆,其實不想看不想聽、也不想管了。那幾天,至今仍住院的朋友爸爸在臉書留言,燒傷的兒子又進手術房,看到一片血淋淋,不爽、憤怒又難以抑制,尤其是看到應該要負責的人,並沒有擔起責任。承騏看到留言也心疼,「所以說,真的,我們的傷能恢復多少更重要」。

承騏的電話響起,看他禮貌的對話,請對方晚上再通話,我以為又是記者約採訪。「是專管中心啦,好像我只要上電視,就會來電話」,他說的是新北市政府成立的「627燒燙傷專案管理中心」,協助提供傷友後續身心與生活重建的服務。不過,對承騏來說,現在的專管中心,只是詢問「身體好不好、復健好不好、傷口有沒有惡化」之類的關心電話。

 圖/聯合報系資料照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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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承騏(十八)曬不了太陽的陽光男孩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劉惠敏

 攝影/劉惠敏
攝影/劉惠敏

聊天過程中,張承騏突然摸著腳背喊痛,讓我嚇了一跳。「也沒什麼,神經痛,每個人都會有」,他一邊摸著一邊彷彿再熟悉不過的說著。

「每個傷友都會?」我很好奇他以前好像沒說過,他試著形容,「刺刺痛痛的,陣痛,每次點都不一定一樣」,張承騏說,之前傷口的復原、疤痕的癢痛,大概是「其他事情比較重要」,這種偶爾出現的小小刺痛,顯得不怎麼重要、或感受不大,「應該對其他傷友來說也蠻正常的」。他的手、腳疤痕處,偶爾會出現這樣短暫的陣痛,微微的、但也很難忽略地痛,很有可能是先前燒傷損及的神經,在復原、生長過程的一些小痛。

「轉移注意力就沒事了……只是感覺很差。」

最近,夜晚仍有涼風,他跟朋友相約騎單車,從天母騎到饒河夜市,或到以前常打籃球的天母棒球場看看球友、投投籃。不過,跟受傷前不一樣的,在夜市大快朵頤後,他已經沒力氣像以前一樣騎單車回家,也不想騎車回家太晚,畢竟回家洗澡還得要洗一、兩個小時。而在籃球場,投出去的球多數碰不到籃框。

「我以前籃球很強耶,也不能這樣說啦,至少在球隊裡,投籃準度很高。」張承騏比較,雖然現在體力不如以前,但最關鍵的,可能還是手腕的傷處,即便關節沒問題,手腕到手背仍在生長期的疤痕,肘關節的小傷口,讓運球、投球都「卡卡的」,以前站在罰球線上,手輕輕一推球就碰到籃板或進球,如今投球卻屢屢碰不到籃框,「雖然有預期,但我沒想過沒力的感覺這麼真實。」

「以前還挑正中午去練球。」張承騏回想過去在球場上的「戰功」,是花了不少時間流汗而來,就算只有一個人,也會頂著大太陽、趁球場沒什麼人時打球。現在要能盡情曬太陽,恐怕還要等四年。

原來先前醫師提醒他,至少五年都不要直曬太陽,避免疤痕色素沈澱嚴重,他一直默默倒數,回到「陽光男孩」的日子。而且,暫時還脫不了壓力衣的這段時間,讓他感覺好像一年四季都穿發熱衣;氣溫稍高就想躲進冷氣房,車內的冷氣也低到讓其他乘客都不免哆嗦。

雙手還需要復健,不過腳傷讓他比較煩惱,承騏敲了敲桌面,試著形容那硬梆梆的腳背,因為又厚又硬的疤痕,那硬度說像皮革都還不夠,尤其赤腳走路時,「因為皮只夠這樣」,他的腳趾頭翹起、無法擺平。即便每天按摩,時常用副木、沙包拉,腳背、腳趾的緊繃「就是很討厭」。其實這段時間,他偶爾就提起想要動個腳背、腳趾的重建手術,醫師鼓勵他復健比重建好,再多努力一陣子。他從座位站起來,又抖動了幾下,「看吧,現在又變硬了」,看來他還會一直跟醫師討價還價,討論是否可以進行重建手術,切開腳背皮膚再補皮,「也許那樣會比較輕鬆吧。」

張承騏(十九)「玩」粘土:從復健到療癒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劉惠敏

 攝影/劉惠敏
攝影/劉惠敏

與媽媽一起開的奶酪生意愈來愈忙,加上重新回到住家附近的健身房運動,張承騏愈來愈少到陽光重建中心復健,這一天,他卻突然說要去重建中心「玩」。

還真的是去「玩」。為了讓傷友們的復健生活有趣些,陽光重建中心的老師們常常得想些小活動,這一次,吸引張承騏一定要去的是「紙粘土」,老師們印給大家小叮噹、唐老鴨、海綿寶寶、杯麵等動漫人物圖,傷友們揉揉捏捏,一個個卡通人物從紙上躍出,色彩豐富、大小不一的立體作品排排站,頗有療癒之效,復健之餘還多了不少話題及歡樂。

「很多人都上學去了吧。」承騏說,八仙的傷友們多是學生,不少傷友在開學後就較少來重建中心,意外十一個月後,這裡相對冷清些。剛好前一天,他送627受害者協會的相關文件過去,看到大家玩紙粘土玩得不亦樂乎,讓他慶幸來得巧,直呼「不然我都不知道。」更沒想到的是,紙粘土對他有這麼大的吸引力,讓他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過來!

一方面必須忙於療傷、復健,另一方面年輕的傷友們,似乎也習慣讓爸、媽處理意外後的責任歸屬、賠償及官司,相關的討論,可能因此反而不是多數傷友關心的。承騏的媽媽時不時會與他討論,他相對掌握得了近期官司進度,但他還是更希望能把精神放在復健,新生意及即將開幕的新店。是吧,生活,對傷友們來說,當然更重要。

 攝影/劉惠敏
攝影/劉惠敏

又揉又捏,加上卡通人物的花紋、五官需配搭精細的指尖或工具操作,紙粘土勞作似乎也頗有復健效果。平時蠻像過動兒的承騏,此時反而專注、安靜許多,尤其在做卡通人物細長的四肢,小如米粒的眼珠子,更是幾乎屏息以對,每做完一個進度,跟小朋友沒兩樣,開心地呼喚老師、旁人關注,由於他應答都慢半拍,我乾脆也在旁邊靜靜的看,他做出來的人物「蛋黃哥」、「老皮」還真有九分神似。

我也發現,幾個月前剛認識他時,他還在用復健粘土使力抓捏、凹手,拉開因疤痕僵硬的手指、手背,有些手指還不能如他所願地平伸。雖然紙粘土相對柔軟、容易揉捏塑型,但他手部可活動的能力、彈性明顯進展許多。

勞作完,承騏還是例行地去旁邊吊沙包,撐開總是因疤痕僵硬的腳背,或是那個他形容如「鐵板」的腳背,提醒著他不能一直跟粘土玩下去。

 攝影/劉惠敏
攝影/劉惠敏

聊到這段時間的進步,現在的他已經連續好幾天都到健身房報到,他卻不太滿意,爬坡、跑步及一些重量訓練後,他「回歸」健身房的第一天,「累得昏睡在休息室。」「雖然我還算受傷比較輕的」,他仍不忘補上一句。畢竟自己周遭以及重建中心還有許多傷友,仍在治療師協助與調整下,辛苦又重複地復健中。

「也許,兩年後應該回得了廚房。」他又盤算著,現在仍會認真地復健、健身、瘦身,等待「回歸」的那天到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