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芷凌

1991年生
73%度灼傷
台北市,上班族。

楊芷凌(十四)重新奔跑的感覺真的很「神奇」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朱麗禎

當我們開始相信,信念會隨之更移。一場大火,改變身體面貌,儘管芷凌仍難以相信這是現實而非夢境,受傷仍改變了她。

「以後我一定要找一份最喜歡的工作」,芷凌彷彿在發毒誓,氣概磅礡地說。她突然發現人生追求開心快樂就好,不要去為了讓別人覺得自己很厲害而拚命,找一份工作是因為自己喜歡而不是要讓別人羨慕。隨便他人怎麼想、隨性他人眼光如何看,生命太短暫,可以擁有的事情真的不多。當在失去那些最簡單的東西時,才知道,原來擁有平凡也是幸福的一件事。尤其當自己可以再次擁有,真的會倍感珍惜。

現在對芷凌來說,泡一次舒適的澡、穿一件輕鬆的衣服、睡一覺好眠不僵硬,都是未來無比珍惜的事情。這些以前從來不會是願望,此時竟成為最大的心願。擁有一個可以掌控的身體,其實不用過得光鮮亮麗,當一個凡人就很幸福。

沒有一條通向未來的路是現成的,所以沿途的崎嶇和風塵都是該看的風景。

重建手術至今一個月過去,芷凌有了好消息──她會跑了!目前的紀錄是六分鐘跑一公里,比起上個禮拜只能加快腳步向前,她用「突破瓶頸」來形容這個里程碑。另外一個好消息是「變胖一公斤」,受傷後瘦了十五公斤的她,身體沒有營養長肌肉,許多復健動作想做卻使不上力。可能是營養品立功,也可能是回家三餐正常,體重終於漸有起色。跑一公里或是胖一公斤,對一般人來說不足掛齒,但對傷友來說都是盼望以久的轉捩點。

重新奔跑的感覺是什麼?芷凌表示很「神奇」,難以相信僵硬許久的雙腳能夠再次奔向前方。除了開跑之外,她仍要每天重溫「跪姿」大魔王,重建之後膝後窩鬆開不少,疼痛度明顯降低。以前跪完要花十分鐘按摩方得伸直,現在縮短到只要一分鐘,進步之顯著令人振奮。變胖之後身體也較有力氣,現階段的目標就是持續捏鼻吞安素、增加體重和訓練肌肉。

生活方面,也有了突破,芷凌去看了受傷以來的第一場電影。由於腳無法長期彎曲維持坐姿,整場電影下來她不斷改變坐姿試著找出一個最舒適的角度,好用最不痛的方式撐到電影結束。芷凌感覺自己漸漸抓回生活上的一些東西。復健初期,每晚睡覺或休息,她都會充滿罪惡感,好像自己只要停止復健,疤痕就會猖狂生長。現在她終於慢慢釋懷,開始和疤痕和平共處,盡量不再那麼焦慮的面對身體變化。

「因為時間,我好像真的有在變好。」芷凌臉上漾著笑容,好久好久。

楊芷凌(十五)感受痛就不痛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朱麗禎

 攝影/朱麗禎
攝影/朱麗禎

本週五,芷凌正式搬出宜蘭的家,與傷友共同租屋在民生社區。「我現在強大到感覺什麼都可以自己做」,從原本洗護需要他人協助,現在不假外手便可自己輕鬆洗,時間也從兩小時縮短一小時,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成就。和傷友住在一起的好處是彼此會觀察走路方式,互相提醒屁股不要扭、身體不要晃。芷凌現在雖然還無法正常走路,走起來還是有點彆扭,但她看的很開,覺得現在「走出自己的味道」。

復健師告訴芷凌找到正確走路方式要靠自己發現,「就像有天能找到自己的語言來形容,就是自己的東西」,芷凌說。彷彿回到嬰兒時雙手扶著牆練習站起,模仿著大人們的雙腿一步一步向前,勉強走了一段路,回頭卻看到爸媽別有意思的微笑。從模仿開始,學會別人的動作後才能創造自己的風格。芷凌曾經走的正常,現在也走在自己的路上。

和室友共同生活,一起復健結束到附近小吃店吃飯,吃飽散步回家輪流洗澡。自己搬出來住後,開始把重心從身體轉移到生活。在家的日子舒適安逸,不用自己規劃時間,反而身體痛楚無法忽視;搬離後開始需要自己安排行程,竟成功轉移注意力。隨著復健進展飛快,芷凌笑的頻率變高了,看到她不再陷入哀傷憂鬱中,朋友開始積極介紹異性給她,要她趁受傷時尋找真愛。每逢有人要介紹對象,芷凌的標準台詞都是「受傷不談戀愛」。只是周遭朋友都知道芷凌喜歡才子,有次朋友說要介紹有才的朋友給她,她問何種長才,朋友笑說「剁鴨的」,讓她哭笑不得。

隨著時間進展,不用老師重複提醒,就會知道自己哪裡有問題。開刀對芷凌來說真的是一個重要轉捩點,並明白最糟的已經過去,她開始確信自己可以擁有的東西不會再減少。芷凌提到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,她明白必須重新調整現階段的需求,再壞?也只是停留在原地,但她有自信不會再向下掉了。

芷凌常提醒自己要學會和疤痕相處,終於她悟出和平共處的道理是「感受」。傷口有撕裂感就有撕裂感、痛苦就痛苦,長期的痛楚和復健,讓她找到感受的SOP。她已經明白,最痛的地方只要過了就不痛了。因此不管是跪著復健,還是折腳指頭,都不再有那麼大的恐懼。

知道痛在哪,就不痛了。

楊芷凌(十六)別用現在的困境計畫未來的夢想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朱麗禎

 攝影/朱麗禎
攝影/朱麗禎

隨著母親節來臨,芷凌向我提及自受傷以來和母親相處的轉變。

時間回到加護病房,在病床上的她昏迷不醒,怵目驚心的傷痕是媽媽每日以淚洗面的畫面。芷凌那時期所經歷過的手術、疼痛、傷口,在轉出一般病房後什麼都不記得。很多當時發生的事情,都是透過許多的「原來如此」才得以知曉。

例如,護理師說當時媽媽以為芷凌嚴重到需要一輩子都躺在床上,為此打算辭掉會計工作,全心全意照顧寶貝女兒。急性期時,幾乎所有大小事都是媽媽協助處理,小至換藥,大至打官司,媽媽都不曾離開過。芷凌開玩笑的說很後悔當時把所有帳戶都交給媽媽保管,現在雖然獨立出來住,但彷彿回到大學前的日子,還要跟媽媽申請零用錢。「沒辦法阿,生病會什麼都留給家人」,芷凌頗有感悟地說。

逐漸恢復的路途上,幾乎每個禮拜都有好消息。還記得在訪問初期陪伴她上計程車時,她得用極刻苦與不合理的方式,把雙腳抬高跨過車門上車。現在她不僅可以正常上下車,甚至可以帶著行李搭高鐵去台中玩三天。目前唯一還無法突破的大眾運輸工具是公車,因為需要平衡感,而且階梯較高,上下車並不方便,由此可見低底盤公車對於雙腳不方便者的重要性。如果出門不易,就會減緩外出意願,並在缺少與外界連結下與社會更行疏遠。

芷凌正在規劃年底和好友到日本旅行,比起好友都是上班族,她的時間較為彈性,這週用復健空檔去了一趟春季旅展,想要找適合大家的行程。結果一去發現時間點不對,夏季行程才剛推出,冬季還很遙遠。她和好友們回報情形後,好友們貼心地告訴芷凌,其實不急著今年出去,明年也沒有關係,並提醒出國並非國內出遊,會有更多不便之處,希望她好好考慮。

這些話多少讓她有些氣餒,好像自己的進步仍不夠快速,才會有這樣的疑惑。其實對燒傷傷友來說,通常復健一年半就能自理生活,等到年底時已接近恢復正常的標準,出國旅行應也不是無法克服的問題。若用現在的標準去想像未來,未來將不再讓人期待,也是否定她對復健所付出的心力與再出發的希望。而這些心力與希望,正是她現在所擁有的全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