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伃均

1994年生
47%灼傷
台北市,學生。

鄭伃均(十二)痛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江佩津

伃均的左手重新扎針 攝影/江佩津
伃均的左手重新扎針 攝影/江佩津

「這一切沒有這麼容易。」

媽媽站在床沿,看著手機裡的照片,談及《結痂週記》上線後,她都會每天上網瀏覽,甚至在facebook的頁面下留言,講述選擇重建手術要付出的心力,是身體與心理的疼痛與掙扎,旁人無法僅用文字理解那樣的痛,但她所能夠言說的,其實也不及身在其中的人所感。

結痂週記走到一半,已經從醫院中二度出來,持續進行復健的伃均,要再重回醫院進行第二次的重建手術,這次把前一次重建手術未完成的左半邊重新手術,左臂以及左膝、左腿、腳踝,把長得張狂的傷口割開來,再重新縫合,在未痊癒的部份補上自己的皮,這一切過程都再來一次,取皮、植皮,新的傷口到來,疼痛當然也是無法避免。

「手就跟之前一樣,切開來縫一條,很長的一條。」伃均指了指包裹紗布的左邊上臂說。

手術結束後不過幾日,左腳用石膏固定住,避免拉扯,手臂上也纏有厚厚的紗布,在動彈不得的恢復期中,自費的止痛針裝置:病患自控式疼痛控制(PCA)又掛了上去,只要吞藥以及意志難忍的疼痛襲來,不用等待醫護人員前來打針,伃均可以自己按下按鈕,嗶一聲,強效的止痛劑就會直接打進血管裡,止痛,同時也讓自己麻痺、昏沉。

前一次手術時,自恢復室推出來的伃均,儘管有麻醉,但術後的疼痛仍讓她整個人抽搐不停,面頰蒼白地向旁人求救,家人見狀實在不忍,儘管這裝置健保並無給付,三天要價七千五百元,仍是選擇這個方法替她減緩疼痛,。

「在痛可以忍受的範圍內就可以,儘量不會去按。」過去幾次護士來檢查儀器存量,都會發現打的量不多,代表儘管疼痛難耐,伃均仍是能忍就忍,按的次數並不多。

聊著聊著,突然伃均緊緊皺眉,按了一下按鈕,然後低頭端詳手上的針頭,說:「媽媽,幫我叫護士姐姐。」發現因為跑針,止痛藥進不去。

在輸液跟手術時的打針對傷友來講是大工程,因為疤痕下是許多新生的血管,並不那麼好找,能打的地方並不多,常常手上都是瘀青一片。

護士進來,說:「我先幫你找右手,有些雖然找得到,但還是要扎得到。」

打針的緣故,兩隻手的壓力衣都脫了下來。「幫妳打好,這樣止痛針壓了藥才進得去。」還是在原先打針的左手找到了位置,護士對著伃均說:「用力深呼吸,慢慢深呼吸,很棒。」

扎針的當下,然後均均忍不住哀號了一聲,接上點滴的時候,仍不忘用著虛弱的聲音對護士說:「謝謝。」

護士看著新扎針的位置,說道:「很順,共共流(台),回血回得非常好耶。」並苦笑道:「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選了。」

同時,媽媽只能站在一旁,緊張地說:「有沒有比較好?」再度入院,媽媽仍不免有些情緒,面對傷後至今仍需要讓小孩這樣忍受手術的疼痛,有氣憤,更多的也許是懊悔,相較於他人恢復的程度不那麼順利,希望找到可以指涉、怪罪的對象,讓積鬱的情緒有所抒發。「為什麼當初我們植皮了都還是不會長好?」還是忍不住會這樣想著。

而相較於媽媽的氣憤,在一旁躺在床上的伃均,淡淡地吐出話:「體質,沒辦法啊。」

打在兒身,痛在娘心。這一句俗語講述對於孩子的責打,母親也會有所感,但用在此處試圖貼近母親的心情,不只是在身體髮膚上的拉扯,更是在疲倦的傷後生活裡,無形中拉扯著傷者與親屬、世界之間的關係。

鄭伃均(十三)神祕嘉賓的造訪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江佩津

林依晨在伃均手機上的簽名/ 攝影/江佩津
林依晨在伃均手機上的簽名/ 攝影/江佩津

手術後的隔日,有一名神祕嘉賓造訪病房。

那日午後,伃均媽媽傳來一張合照,是林依晨在627燒燙傷專案管理中心社工的安排下,到病房探視回醫院重建的八仙傷者,她在合照中戴著口罩,避免帶來感染,只有在步出病房時才敢把口罩拿掉,露出臉來,醫護人員紛紛湊上前合照,林依晨親民地站在人群中,照了一張又一張的照片。

媽媽轉述,當時醫生路過看到聚集的人們,聽說是林依晨,說了句「誰啊?」但還是湊上前一起照了相,說是要回去跟兒子炫耀。不只是合照,林依晨也在媽媽跟伃均的手機殼上留下簽名。

相較於其他人的興奮與激動,剛從手術房出來沒多久的伃均,在合照中沒有撐起笑容的力氣,就連林依晨在一旁給家人打氣時,都昏沉地望著房間裡的人們,對於林依晨的造訪沒有太多實感,只有手上的手機殼說明了她曾經來過。

不只是林依晨這位神祕嘉賓,再往前,年初時林俊傑也曾經到新北復健中心,當本伃均原本要上台領獎,但因為住院而沒有見到,改由其他人代替上台。

另一位則是Selina,伃均談起見到Selina的經驗,是在復健中心時,突然中心的人說會有一名神祕嘉賓來,但不能拍照,然後Selina就出現了,向他們講述她的心路歷程。

「所以見到誰妳會比較開心呢?」

「蔡依林!」

媽媽談起原本可能接受公視的《誰來晚餐》採訪,在傷友與媒體之間的接觸前,都會先有社工評估,節目的設計是會邀請一名藝人到家裡一同用餐,伃均的第一反應就是希望蔡依林來,後來雖然決定不參與拍攝了,但還是在心裡掛記著,若是能看到她,或是看她的演唱會,都可以讓她感覺快樂。

傷友們除了在復健中心一起復健、聚會外,在經歷了超過半年的復健過程後,有些人可能會因功能恢復有限,跟伃均一樣選擇重回醫院進行重建手術,這次住院,也時常有在復健中心認識的傷友回來,互相探望。

交談過程中,聽到有另一位傷友今天也來看朋友,伃均一聽說他來,就把棉被拉到臉上蓋住,臉上掛著因為手術後暫且不能洗澡而綁起的瀏海,她說自己:「太邋遢了。」但相信只要這一次的修補完成,出院後,她就會恢復那個自信的自己。

鄭伃均(十四)走一步帶著一步的疼痛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江佩津

媽媽幫伃均按摩腳趾頭。 攝影/江佩津
媽媽幫伃均按摩腳趾頭。 攝影/江佩津

「後天就要出院了。」清明連假後踏進病房,躺在床上的伃均這樣說。

在《結痂週記》啟動的去年年底,正值聖誕節、跨年連假,那時伃均在醫院中進行重建,看著其他人在連假中出去玩,心裡是難受。而第二次的重建,一樣遇到清明連假,但這次沒在醫院中待太久,就可以出院。得知可以出院的當下,她有些詫異,以為還要再多做幾個部位的重建,但因為現在回來醫院中重建的人很多,病房皆已排滿,重建潮一波又一波,護理站也時常因為排的手術多而忙不過來。

4月4日清明節的中午,媽媽早上在家拜拜完,就趕到醫院照顧伃均,也開始辦理出院手續。

「本來想說傷口顧好一點,因為自己回去總是比較困難,在醫院換藥速度很快,我們換藥都花好幾個鐘頭,專業的換得比較快。」媽媽說。

原本預計要再開的部位是腳趾頭,因為腳板往上翹,在行走時其實是用骨頭在地面上走,因此每踩一步就是痛,雖然可以透過輔具與手術來改善,但依舊會需要花上許多時間。大多數傷友也都是腳部的傷勢最為嚴重,旁人所見到的他們踏出的腳步,其實多少都帶著疼痛。

後續手術與否,則是要出院後再回到門診做評估,每一次在醫院的進出,對於傷友而言都是一次重大的決定,需要下足勇氣,經歷一番心理掙扎,去面對手術後巨大的疼痛以及臥床的恢復期,也有些人雖然疤痕以及傷口影響到功能,但因為想到手術的疼痛,而情願選擇以復健取代手術。

媽媽說:「就是怕,住怕了,一而再再而三的,也不知道這一次手術可不可以順利恢復。」

這一次住院,少了上次的好夥伴,以及鄰床傷友帶來的電視,手術後的復原期伃均就是與手機相伴,與朋友通話。哥哥因為上班的時間走不開,因此都是媽媽在醫院中照顧,每日從家中帶來三餐、把換下來的衣物帶回去洗。

住院期間,護士會進病房定時量測血壓、體溫,基本的生理狀況,從一旁拿出血壓計,伃均自動地把腳伸出來,放在床尾堆積的住院用品上讓護士套上,說:「堆好高。」伃均抗議道,「腳都沒地方放。」

「感覺哥哥比較會整理。」護士笑說。儘管這次哥哥到醫院的時間不多,總是洋溢著暖男氛圍的哥哥依舊讓醫生護士們念念不忘。

有了開玩笑的力氣,但談起出院後的復健,可能會因為家中的改變而無法順利定期復健,從家裡到新北重健中心,若爸爸沒有辦法接送,搭計程車一趟來回就要花費一千元,長期下來也是筆開銷。入院、出院,迄今已九個月,但距離返回學校、生活正軌的可能,如今也只能且戰且走,走一步算一步,傷後持續復返的日常才是對於每一個家庭的考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