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伃均

1994年生
47%灼傷
台北市,學生。

鄭伃均(十四)走一步帶著一步的疼痛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江佩津

媽媽幫伃均按摩腳趾頭。 攝影/江佩津
媽媽幫伃均按摩腳趾頭。 攝影/江佩津

「後天就要出院了。」清明連假後踏進病房,躺在床上的伃均這樣說。

在《結痂週記》啟動的去年年底,正值聖誕節、跨年連假,那時伃均在醫院中進行重建,看著其他人在連假中出去玩,心裡是難受。而第二次的重建,一樣遇到清明連假,但這次沒在醫院中待太久,就可以出院。得知可以出院的當下,她有些詫異,以為還要再多做幾個部位的重建,但因為現在回來醫院中重建的人很多,病房皆已排滿,重建潮一波又一波,護理站也時常因為排的手術多而忙不過來。

4月4日清明節的中午,媽媽早上在家拜拜完,就趕到醫院照顧伃均,也開始辦理出院手續。

「本來想說傷口顧好一點,因為自己回去總是比較困難,在醫院換藥速度很快,我們換藥都花好幾個鐘頭,專業的換得比較快。」媽媽說。

原本預計要再開的部位是腳趾頭,因為腳板往上翹,在行走時其實是用骨頭在地面上走,因此每踩一步就是痛,雖然可以透過輔具與手術來改善,但依舊會需要花上許多時間。大多數傷友也都是腳部的傷勢最為嚴重,旁人所見到的他們踏出的腳步,其實多少都帶著疼痛。

後續手術與否,則是要出院後再回到門診做評估,每一次在醫院的進出,對於傷友而言都是一次重大的決定,需要下足勇氣,經歷一番心理掙扎,去面對手術後巨大的疼痛以及臥床的恢復期,也有些人雖然疤痕以及傷口影響到功能,但因為想到手術的疼痛,而情願選擇以復健取代手術。

媽媽說:「就是怕,住怕了,一而再再而三的,也不知道這一次手術可不可以順利恢復。」

這一次住院,少了上次的好夥伴,以及鄰床傷友帶來的電視,手術後的復原期伃均就是與手機相伴,與朋友通話。哥哥因為上班的時間走不開,因此都是媽媽在醫院中照顧,每日從家中帶來三餐、把換下來的衣物帶回去洗。

住院期間,護士會進病房定時量測血壓、體溫,基本的生理狀況,從一旁拿出血壓計,伃均自動地把腳伸出來,放在床尾堆積的住院用品上讓護士套上,說:「堆好高。」伃均抗議道,「腳都沒地方放。」

「感覺哥哥比較會整理。」護士笑說。儘管這次哥哥到醫院的時間不多,總是洋溢著暖男氛圍的哥哥依舊讓醫生護士們念念不忘。

有了開玩笑的力氣,但談起出院後的復健,可能會因為家中的改變而無法順利定期復健,從家裡到新北重健中心,若爸爸沒有辦法接送,搭計程車一趟來回就要花費一千元,長期下來也是筆開銷。入院、出院,迄今已九個月,但距離返回學校、生活正軌的可能,如今也只能且戰且走,走一步算一步,傷後持續復返的日常才是對於每一個家庭的考驗。

鄭伃均(十五)九個月以來,不曾睡過一天好覺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江佩津

伃均跟媽媽走出醫院。 攝影/江佩津
伃均跟媽媽走出醫院。 攝影/江佩津

「九個月了,沒有睡過一天好覺。」凌晨四點,來自伃均發的動態,睡在伃均身邊的媽媽,也近乎整夜無眠。

儘管服用安眠藥,帶來了些許睡意,但隨著時間過去,在睡意正朦朧的時候,疼痛依舊不客氣地襲來,像是電流一般竄動的疼痛在疤痕之中不曾離去,就連在疲倦不堪的時刻也依舊存在,白天能忍,但疼痛不分日夜。

「我好想睡,可是我就是睡不著。」伃均哭著求救,在臉書上發出難過的訊息,她這九個月來最大的願望,就是可以好好睡上一覺。而這不是個案,在燒燙傷患者之中,是常態,有些人睡不著、尚有力氣時,就起身看影片、做復健,但在力氣盡失、止痛安眠藥藥效過去的時候,就只能躺在床上,問道這樣的生活何時可以停止,直到天明,才疲憊地睡去,穩定的作息是一種奢望。

媽媽在一旁束手無策,只有在醫院回診時,才有辦法找尋協助,但開更強效的止痛藥並非長久之計,眼下的選擇,醫生說一則是仰賴意志力,不然就是重新手術,把帶來疼痛的疤痕去除,補上自己的皮。

但還有皮能補嗎?媽媽說,原本只有50%燒傷,現在把其他50%的皮都拿來補,法院仍是判為「輕傷」,因此打算先把手術按下,試試看其他傷友已經開始的雷射。

染料雷射並不便宜,兩隻手臂打起來就要一萬,每個月打一次,因此醫生說一部分的疤痕可先試試飛梭雷射,看效果如何。

走出診療室,伃均說:「沒感覺,連開始了我都不知道,大概是我疤太厚了吧。」只有在手臂疤痕處多了一些些黑點,她坐下來在傷口處抹上藥膏,覆上紗布,再穿上壓力衣。一旁打完雷射的燒燙傷患者以及家屬見狀,也過來聊天,雖不是八仙事件的燒燙傷,但也對於燙傷的頑強十分同理,伃均對著剛打完雷射的女孩說,傷口要不要還是包紮一下,怕出去外面會照到陽光,而媽媽則是馬上跟對方媽媽開始交換起心得,互相打氣。

走出醫院,伃均忍不住對著媽媽說:「妳好厲害,馬上就可以聊起來。」

散步到附近的飲料店,等待著爸爸下班來接她們回家,來的時候媽媽跟伃均是搭捷運,從住的地方到醫院要近四十分鐘的車程,搭乘的過程中壓力衣之下的疤痕又癢了起來,媽媽想要蹲下來幫她抓癢,但伃均阻止了她,覺得這樣旁人看來不甚好看,因此就自己找地方摩擦止癢。除此之外,有時候搭捷運若遇到太多人的車班,就會下車等下一班,雖然穿上衣服後看來跟他人無異,但衣服之下的不適以及心情依舊存在。

「身體要趕快養好,出門真的都是一筆開銷。」媽媽說,走出醫院時手機的鬧鐘響起,提醒吃藥。「我有高血壓,她睡不好我也沒辦法睡,她吃安眠藥我也吃安眠藥。」走到附近,坐在地下街裡吃著晚餐,看來是一對感情好的母女,對於生活別無所求,兩個人現下所冀求的,僅是一夜好眠。

鄭伃均(十六)新髮型、新氣象、再出發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江佩津

 圖/受訪者提供
圖/受訪者提供

當初為了植皮而取的頭皮,理短的頭髮逐漸變長,事件發生前的伃均是長髮,而事件後短髮造型的她,也逐漸習慣自己的樣子。在醫院中不方便洗頭而出油的時候,伃均會用髮帶一口氣包起來,而在夏天快要開端的四月底,她跑去染了紫灰色,被問及有沒有被周遭的人罵,她說,一開始連家人都沒有發現,如今顏色有些退去,新的髮色讓她看來更有精神。

「剛染完沒人發現,比較深的紫灰色,但爸爸到前幾天才發現,很厲害吧。」伃均說,「穿衣服也會比較好看,之前就很像不會整理這樣,也比較有精神。」

談及家裡時常會有些摩擦,或是因為復原緩慢而出現的低潮感,因為換了造型多了新氣象。

天氣晴朗的週末,哥哥試著約伃均出門運動,她騎腳踏車,哥哥在後面慢跑。這是伃均受傷後第一次上路,穿著壓力衣,踩著腳踏車,在家附近騎了一陣便熱到滿身大汗。「熱到發飆,後來還跑去7-11吹冷氣。」伃均說。

在事件之前,她不時會到健身房報到,享受運動大汗淋漓的快意,只是現在還未進入初夏,不用到運動,只要在沒有冷氣的戶外走上一陣,熱跟癢就會找上門來,有時還會熱到頭暈。儘管是這樣的不舒服,伃均還是不敢脫下身上的壓力衣,至少要穿上三年的壓力衣,「不穿還是真的會有差,疤會變厚。」談起壓力衣,媽媽跟伃均皆異口同聲地說:「夏天穿真的不舒服。」因為身上還有零星傷口,在紗布之上會先套上一層絲襪,避免摩擦,再穿上壓力衣、拉上拉鍊,這樣多層的包覆,流汗的不適會更加放大。

雖然經歷過這一次經驗後,伃均暫時還是對於要再騎上腳踏車有些遲疑,但哥哥仍是會鍥而不捨地約她出門,現在媽媽只要跟身邊的人提到哥哥,大家都想要幫他作媒,哥哥形容:「現在就像在照顧女兒一樣。」以後應該是個好爸爸,媽媽說。媽媽跟伃均身邊的朋友只要看到哥哥的照片,就會說這是全台灣、全世界最好的哥哥。媽媽忍不住有些醋意地說,大家都認識這個哥哥,連在台大回診遇到的八仙傷友都是。「我就說怎麼都沒有人說這個媽媽很好,人家就說媽媽對女兒好是應該的,可是很少哥哥會對妹妹這麼好。」

生命狀態的起伏,有時憂鬱,有時歡樂,是伃均一家的寫照,踩下腳踏板的背後,是傷者許多的努力以及身後的支持、家人無限的愛與關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