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祺育(一)奇遇,祺育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佐渡守
與祺育透過網路相約。
「我明天早上過去找你,OK?」並順附,如不方便打字,可改為網路通話。
「可以啊,不過我明天要去淨山。」視窗那端半晌後,傳來簡短信息。
「淨山?!」這兩個字,與我採訪前所獲知的資訊如此違和──當我還在電腦前想像他的雙手操持日常有多麼舉「指」維艱;可他的雙足,卻已打算跟上社區阿伯阿桑的腳步,一起入山做環保。這……?
抱著猶疑,我決意隔日清早赴土城郊山尋找奇遇。
林祺育,2015年10月剛滿21歲,就讀致理科大保險金融系,喜歡打球、健身、戶外運動;上有各間隔三歲的一兄一姊,下有一隻名叫「牛仔」的黃色短毛(卻很會掉毛)米克斯短腿狗;國中因品行優良具領導能力,被導師推舉擔任兩年班長;臉書塗鴉牆上朋友稱他「冷笑話大王」、「小帥」、「老大」;但熱愛籃球的祺育,最常被球場上的死黨喚為兄弟。
6月27號當天,被火紋身的那個晚上,祺育與兄弟死黨一行六人參加八仙樂園彩色派對,這群做什麼事都定要同進同出的難兄難弟,最後也一起被送入加護病房。
說起事發當時:「剛開始,我以為是活動特效,只見一陣橘光,還來不及感覺疼痛,一回神,就已看見自己和身邊的人身上的皮都掉在地上。」回憶起來,祺育僅記得人群伴隨尖叫,混亂雜沓地往後跑,還有他打電話給媽媽、以及許多人拿水不停地往他身上澆。
當他再度恢復意識,已是躺在加護病房的兩週之後。
他自是見不到6月28號起,許多球友在他網頁上留言:「兄弟!起來!你快起來!」好像祺育只是球場跌跤,隊友同聲打氣,人生的下半場我們還要一起繼續;自然也毫不知悉那個他口中形容「人最好、最穩重、最孝順,總是替別人著想」的兄弟陳天順,在他昏迷期間早已與大家天人永隔……
由於路途遙遠交通不便,待我抵達淨山地點,活動已近尾聲。在一處休閒農場,我終於見到祺育,他寒天微雨中仍穿著寬大及膝的籃球褲,見人就是一張乾淨清爽的微笑。
我被林媽媽延攬入列,混進林家的社區夥伴之間。眾人中林媽媽接續627當天的話題對我說:「那晚接到電話,我瘋狂衝去八仙,半個多小時後到了現場,看見一兩百個人躺在氣墊泳池裡,有如人間煉獄……」與談話內容相反的,林媽媽語帶浩劫過後的調息與平靜。
除了不時幫祺育張羅吃食,她偶而必須轉頭回應好事人語,例如「八仙喔?那領到多少賠償?」,她會嘲諷一句:「皮(台語近賠)喔?皮黏在肉上。」
我見狀,不禁反問祺育,為何願意接受這長達半年的採訪計畫?噩夢重提?他眼睛望向母親,說:「因為她。」
因為慘痛的教訓不能忘,因為不願看到未來再有任何母親和她一樣面對相同的心酸。林媽媽說:「這些孩子的人生才剛開始啊!」一想到「人很好」的天順,林媽媽潸然淚下。
她認為社會需要正視公安真相──公安問題的傷疤,不僅結在忍痛復健的近500個年輕人身上;公安問題的瘡疤,也結在過往長期輕忽公共安全的社會之中。大眾無感於那條無形的危險邊界,事實一直存在於你我身邊。
復健之路迢迢。對社會、對祺育皆如是。
於是,我與祺育約定:「如你願意,那麼下週,我陪你一起復健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