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雁婷（一）大學的第一次出遊

羅雁婷

1994年生
46%灼傷
台北市，學生。

2015-12-29 願景工程特約記者陳又津

1994年生，髮長過肩，照片裡的羅雁婷微嘟嘴唇、妝容細緻，瞳孔變色片散發年輕的天真，因為長輩鼓勵心情低落的她多交朋友、多出去玩，於是她去了——2015年6月27日那天，雁婷21歲，第一次和大學朋友出去玩，結果全身47%燒燙傷、心肺功能受損，必須吃安眠藥才能入睡，後續要看精神科、婦產科、身心科、疼痛科、神經科、整形外科、皮膚科、內分泌科等等。

雁婷是長女，下有一個小一歲的弟弟，家住新北市八里區，目前在關渡就讀大學。雁婷從小養成獨立的個性，除了每周回家拿生活費之外，盡量不跟家裡拿錢，高中開始打工，大學也靠就學貸款。以前就在木柵讀高中，平日住校，週末回八里老家，六日都去顧夾娃娃機，從早上十點到晚上十點。因為媽媽把生活費算得很準，所以雁婷時常面對繳不出臨時雜費的窘境，必須提前跟老師說明，也獲得老師的體諒。有一回，老師把拖延繳費的學生叫起來訓話，雁婷也在其中，她想我不是故意拖延或忘記，之前也好好講過，老師為什麼要把她跟其他人混為一談？

羅爸爸很自責，總說當初要是把女兒管好，雁婷就不會遇到這場悲劇。為了減緩雁婷皮膚燒傷的不適，斥資買了冷暖氣機給她。羅媽媽在雁婷受傷之後，就辭掉作業員的工作，直到最近雁婷稍稍可以自己走動，才去做社區打掃，每天四小時的繁重勞務，早上六點就要起床，下午才能陪雁婷看診或復健。

2015年年底，一名八仙傷者搭捷運前往復健，因為使用博愛座遭到乘客指責，「好手好腳不讓座給老人」，事件引起熱議。長期以來，公眾交通工具漠視年輕人也有座位的需求，而讓座與否的自由卻只能由老人來決定，無論是公車還是捷運，這條界線始終令人困惑甚至憤怒，儘管後來出面指責的老伯道歉，但二度傷害已經造成。燒燙傷者的身體看起來沒有缺損，但下肢容易充血腫脹，皮膚就像被螞蟻啃咬一樣。感同身受的雁婷，把這種心情畫了下來，讓更多人知道傷者的痛苦。

因為喜歡畫畫，雁婷畫了不少卡片給其他傷友，為大家加油打氣。她自己也看著燒傷的左手腕著說，之前這裏有顆紀念十八歲生日的小星星刺青，家裡一片反對，「可是我喜歡畫畫，覺得刺青是個藝術，就跟作品一樣，不是壞小孩才會去刺青。現在全部都燒掉了。等皮膚長好了，為了紀念這次的事，我還要再刺青一次！」

羅雁婷（二）車禍傷癒後的另一起意外

2016-01-05願景工程特約記者陳又津

高中時代的雁婷有一個夢想：參加啦啦隊，努力練習奪得名次，申請進大學絕對不是問題。可是當時的導師認為啦啦隊練習有危險，力勸羅媽媽阻止女兒，雁婷也只能放棄，這個遺憾就一直留在雁婷心中。

「我到現在還沒有自己的銀行戶頭，媽媽也不准我辦信用卡，可是我二十歲了，這種自由應該要有吧？」到了大學，雁婷一心想離開台北南下求學，母親開出交換條件，只要她在台北念書，便買機車給她。結果雁婷選了台北的學校，就讀毫無興趣的數位多媒體系。「如果我去讀台中的學校，是不是就不會燒成這樣？」

學校依約填好了，隨著開學日期逼近，雁婷看父母沒有履行承諾的意思，升大學那年暑假，雁婷兼了三份工作：夾娃娃機、餐廳、媽媽的工廠，工廠收了就換做飲料店，後來南投阿公阿嬤帶錢上來台北給她，距離開學只剩三天，心急的雁婷和表弟去挑機車，想不到在途中發生車禍，幸好有戴安全帽，雁婷和表弟撿回一命，雁婷縫了四針，左腳粉碎性骨折，在醫院躺了半個月，大學開學的進度來不及趕上，後續復建了一年多。

我沒去過夜店和夜唱，這些地方同學都去到不想去了，我二月多才拆腿骨的釘子，因為心情不好才出去透氣，結果自由了三個月又遇到八仙意外，整個大學時期都在受傷。

不止身體受傷，她在感情上也遭受不少挫折，可是她說不想讓對方覺得她還耿耿於懷，所以這方面的事就不講了，她現在要好好堅強起來，顧好自己的生活。跟之前的車禍相比，雁婷說，骨折只要復健就會進步，這次燒傷卻要跟疤痕賽跑，可能今天手能彎，明天疤痕變厚又不行了，復健的路看不到盡頭。羅媽媽在一旁聽著，忍不住憂慮說起，未來生理功能頂多恢復八成，外貌更難回到原本的樣子。

儘管受傷了，雁婷也不想放棄變漂亮的可能，燒傷之前，雁婷在牙醫診所擔任助理，談起工作精神奕奕，所以也在意起牙齒美觀。「我想做牙齒矯正，兩三年後整個人好了，牙齒也變漂亮了啊。」這些少女被帶走最珍視的東西，現在也要一步步努力拿回她們原有的權利，無論是矯正還是復健，都是一條充滿疼痛與希望的道路。

羅雁婷（三）探訪傷友

2016-01-12願景工程特約記者陳又津

2016年1月15日，雁婷約在人潮洶湧的台北車站，南陽補習街附近學生來來往往，參與總統大選造勢晚會的民眾也陸續抵達。雁婷撐著傘，腳步謹慎，小心別滑跤跌倒，也盡量不讓雨水沾濕身上的壓力衣。

她點了現烤三明治，等候餐點時趕緊找個空位坐下，讓腫脹的雙腳休息一下。一出門，外面的甜點名店大排長龍，綿密陰雨仍擋不住開幕的人氣，雁婷眼神閃亮，說著下次也要去排隊買甜點！但久站的麻癢，對傷友來說是一堵看不見的障礙，雁婷卻笑著說，排隊也是一種復健。一路上，我們避開人多的路，穿過台大醫院舊院區，走過等候叫號的病人，穿過看起來差不多的通道和玻璃門，到達新院區探望植皮的均均。雁婷說：「這條路我走了三次，可是每次都覺得像走到迷宮。」

打開食物包裝紙，雁婷才發現三明治有不少生菜，細菌微生物會影響復原情況。受傷以後，雁婷復原進度穩定，終於獲得「覓食」的自由，這時才發現很多本來能吃的東西都不能吃了。沒關係，雁婷借來筷子，努力用壓力衣下的手指，幫其他傷友挑掉生菜。雁婷坐在床邊不斷陪均均聊天，開朗地說她現在手肘可以彎，其實是一次次復健，皮膚一次次裂開的成果，所以手肘好不容易能彎了，但下方都是皮膚扯開再癒合的「皺紋」。

力禎和她母親先我們一步到了病房探望，兩個媽媽、三個年輕女孩都擠在床邊，力禎剛從連鎖服飾店過來，她說只有逛街的時候，才能忘了身體的不適，等均均好了三人要一起去逛街！均均酷酷地說，這些不都是你平常的衣服嗎？雁婷說受傷後變胖了，本來的衣服不能穿，但沒了打工，跟爸媽伸手還要挑好時機，真的很不習慣。均均媽說女兒就是不愛逛街買衣服，到了百貨公司竟然只買了按摩器，因為受傷的皮膚無時無刻不痛，讓人隨時隨地想抓癢，均均每天都要抱著這台按摩器才能入睡。

隔壁床的傷者突然崩潰哭了，說媽媽都不照顧我。外籍看護默默站在旁邊，擔心地看著她照顧的女孩，畢竟母愛不是她給得起的服務。這邊兩個媽媽手忙腳亂說，「不哭不哭，給你糖糖。媽媽只是出去做事，不是不要照顧你。」女孩握著軟糖，在兩個媽媽的安撫下漸漸平靜。

均均媽幾個小時以來，始終在女兒床邊伺候，一次也不曾坐下，努力按摩均均受傷的地方，希望能夠軟化疤痕。可是冬天乾冷，一次靜電把媽媽嚇了一跳，心疼女兒又痛了一次，換藥的時候又不小心把膠帶黏在傷口上緣，一向冷靜的均均忍不住臉色大變。媽媽挨罵了，但又笑著說「你看照顧就是這樣」。

均均媽透露，她之前詢問八仙專案協助的工作人員，這個專案合約為期三年，想到選舉之前，官員都說得好聽，要負責任照顧傷友什麼，但現在沒消沒息，等這個專案結束，也不知道政府有什麼對策，均均媽擔心地說：「三年之後誰管我們死活？」她只好鼓勵女兒和大家，要復健要開刀就趁這段期間，之後的就別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