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雁婷

1994年生
46%灼傷
台北市,學生。

羅雁婷(四)驚喜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陳又津

雁婷送給JJ的圖。 圖/羅雁婷提供
雁婷送給JJ的圖。 圖/羅雁婷提供

「真的會來嗎?」「會唱那首〈I Pray for You〉嗎?」「我一定會哭。歌詞太催淚了。」「其實我不知道歌詞,躺在床上只聽了旋律。」2016年剛開始,雁婷在復健室和幾個傷友討論JJ林俊傑要來新北陽光重建中心的消息,一方面是期待,另一方面又覺得不可能成真,所以這話題只講了幾句,各自繼續復健。不過寒流來襲的星期四下午,復健表揚活動果真邀來JJ,傷友們穿著壓力衣跳街舞,硬是暖開感冒的嗓子,跟喜歡的人面對面合唱,雁婷也把自己的畫作交到JJ手上。

「黑色的太陽就像是我們被燒成焦黑色,原以為甚麼都沒有了,回顧這半年以來卻發現,我們在其中一點一滴的成長茁壯,因為這場意外,得到了許多的愛。從家人、朋友而來的,更多是來自於社會大眾,醫療人員、陽光基金會的人等等。所以用黑色加上圖騰繪製太陽,圖騰象徵了我們身上的疤,沒有章法亂竄生長,但之後會越來越穩定。就像是太陽散發出來的光芒,為我們的人生逐添色彩。」

這是雁婷關於畫作的一段話。

活動前一天,是雁婷跟醫院老早約好的肺活量測驗,醫院只提供上午時段,規定要在八點半到九點半抵達,所以雁婷必須在天濛濛亮的時候,就從八里家動身到台北車站。可是到了醫院,雁婷發現其他受試者在十點半以後才來,雁婷最近正在努力擺脫安眠藥的習慣,受傷之前大概一兩點入睡,但現在幾乎都要癢到天亮才有辦法入睡,睡沒幾個小時又要早起,「我現在覺得,看電視看到自然睡著是最幸福的事了。」

失眠加上早起,讓雁婷整個過程都沒好臉色,為了測量最精準的體重,傷友還要頂著寒流脫下手套腳套,少了壓力衣支撐,更難久站,「工作人員竟然說:『你手可以握緊嗎?』可是天氣冷我又受傷了,手就是很硬沒辦法彎啊!還說我『情緒一直這麼暴躁嗎?』」結果雁婷的肺活量測驗退步了。三個月一次的肺活量測驗本身很困難,更困難的是,傷友要面對現實的數據。

幸好這一切都是為了畫畫給喜歡的人,幫住院的均均紀念她無法參與的一刻,雁婷努力收集點子,請朋友拍下復健中心外觀作為背景,雖然作畫導致雁婷自己的復健停了幾天,到了活動這天,復健中心看見雁婷一直以來對傷友的慷慨與熱情,頒給她熱心助人獎。但她最開心的不是別人的肯定,「我跟JJ撞鞋!」這一件小小的巧合,讓她臉紅心跳了一整天。

羅雁婷(五)媽媽不在家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陳又津

 圖/記者陳又津攝
圖/記者陳又津攝

搭乘704八里-北門路線,公車一過蘆洲,車速明顯加快,坡度緩緩往上,淡水河口蜿蜒在山腳下。路上佛像店、骨灰罈工廠、鐵皮屋、餐廳比鄰而居,即使身在車內,冷風依然從頭上吹過,濕氣從腳底爬升。上週台灣才降雪,經歷短暫回暖,八里又是冬雨十二度低溫。因為下雨的關係,雁婷只得放棄這天從二二八公園開始到高檢署的遊行,由媽媽代表前去,抗議八仙董事長陳柏廷等八人竟然全身而退。

雁婷在家製作卡片,要送給新北陽光重建中心的「老師」──這位復健師跟雁婷同一天生日,一樣姓羅。將近六個月的相處復健之後,老師將從新莊調往民生陽光重建中心,雁婷就親手做了立體的紙盒卡片,裡面有大家的照片和想說的話,雁婷趕工買紙、列印、剪貼,還用上爸爸工作的材料。媽媽說做得不輸網路上賣的,鼓勵雁婷接單製作,還可以把部分所得捐到八仙專戶;但實際上要怎麼做還沒想太多,雁婷目前還是專注於製作的樂趣。

雁婷說,畫畫只是想傳達自己的心情,沒有簽名的習慣,「我怕簽名會破壞畫作。」可是畫作被轉到新聞媒體,被配上其他文字,卻沒提到原圖作者,感覺很不舒服,說出來以後,卻有朋友回「你很想紅喔?」雁婷說對方不是學廣告設計,不怪她不懂著作權。有些媒體取得雁婷同意轉載,並以馬賽克處理臉書動態,這樣至少有尊重作者的感覺。另一些媒體則是事先接洽,後來卻沒標示。「我的個性是沒照說好的做,也不會說什麼。」

因此,後來許多人知道雁婷會畫畫,想請她畫點什麼,有時也造成些許困擾。從另一個角度來說,會畫畫就應該要「幫忙」畫嗎?會畫畫、寫作、表演、演奏,這些事情能讓別人心情愉悅,但本人拒絕也是應該的,因為藝術學門也是一種專業,不該總是常態地無償提供。不談藝術,換成賣雞蛋糕,難道會做雞蛋糕的人就應該幫你做嗎?

雁婷房間角落堆著繪畫用品,她說差點在高中畢業時一起丟掉,幸好沒丟,否則還要再買一套。但雁婷通常在客廳製作卡片和畫畫,有時就這麼在電視前睡著,因為房間天花板的燈早就壞了,但她也不想修,房間裡面只有一盞檯燈,她說,受傷以後不喜歡太亮的地方。客廳正上方,掛著陽光中心剛頒給雁婷的「熱心助人獎」,電視櫃右側是雁婷高中時得獎的書法作品,桌上散落著美術用具與作品,小小的暖爐在她腳邊,沙發上還有厚毯,雖然這天沒人在家,但可以看見家人是如何愛護雁婷,並且以這個女兒為榮吧。

羅雁婷(六)必須出庭的理由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陳又津

二零一五年十二月,時序入冬,雁婷雙腳僵硬麻癢,卻堅持到台北士林法庭出庭,雖然很多人說告呂忠吉無利可圖,「可是我想當面讓他知道,這件事造成我們多大的痛苦。」

到了法庭,雁婷看到呂宗吉身旁有辯護律師,坐在被告席,就跟其他無罪的人一樣,而不是站著的。彼側,被害者人數眾多,一批約有十多人,大家移到旁聽席的長椅上排排坐,依照編號等待法官傳喚,被告與原告中間以柵欄隔開。

法官對每個人都問:「這次事件你有什麼看法?」「你覺得呂宗吉有罪嗎?」一旦有所停頓,法官就換下一個問題。時間有限,其他原告也在等候,雁婷原本準備好的講稿無法完整說完,再加上呂宗吉緊盯的目光讓她倍感壓力,只能努力表達:「我覺得呂宗吉有罪,請從重量刑。」審判過程中,雁婷也盡力請法官重新判定「輕傷」的標準,這群傷者儘管沒有截肢,但日常生活無疑都遭遇極大的困難,絕不是「輕傷」而已。在媒體面前,呂宗吉總說要和家屬協調,但她只看見這十五個人離世,「他連一個人的告別式都沒去。」

出庭之前,協助被害人的律師也有不同的處理方式,有的積極,有的則是前幾天開始詢問。事故發生當晚,有人剛好把票根放在褲子裡,足以成為呈堂證供;但有些人的父母六二七當天稍晚要回去拿東西時,現場已經被警方封鎖,接到通知可以取回私人物品,又聽說置物櫃遭竊,後來在派出所內集中放置的東西一片混亂,很多貴重物品及證據都拿不回來。

開庭即將結束,法官問:「下次傳票要傳你嗎?」雁婷聽到很多人說不要,包括雁婷認識的人這次也沒來;但雁婷想到當初和她一起去八仙的六個朋友,大家的傷勢或輕或重,她八月中出院,但有人還在插管,看到曾經那麼漂亮的人,因為皮膚無法擴張,將永遠失去生育能力,雁婷為她不捨,而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該出庭。後來聽說有傷者還在住院,特地向醫院請假出庭,連法官都動容,更何況自己現在不站出來,將來怎麼有經驗跟八仙求償?也正是這個原因,雁婷決定參與這場長達半年的追蹤報導,盡可能地,把火場其後的故事帶到大家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