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雁婷(十三)不喜歡人多的地方,人們總盯著我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陳又津
李羿璉二十歲時,生下老大雁婷,一年後生下弟弟,「當時什麼都不懂,以為結婚很單純。」結果要帶兩個孩子、買房子,夫妻兩人的經濟負擔吃重。李羿璉曾在蘆洲做美髮,但看美髮院老闆娘的婚姻多以離婚收場,或是努力工作買了幾間房地產,太過操勞,結果只是上樓曬一下衣服,便心肌梗塞不治,李羿璉擔心自己步上後塵,她在雁婷讀幼稚園時改換跑道,那時Dram工廠待遇從優,每個月兩萬多,加班還有季獎金,做了九年,後來工廠收了,「老闆對我們很好,所以我們也不好多要什麼,只拿了一點遣散費,到其他工廠工作。」
雁婷爸爸因為八仙事件,本來就只有五十幾公斤的他瘦了八公斤,因為台北彰化南北奔波,加上運輸的工作,一台車一個禮拜就跑上六千公里。現在他看女兒心情不好,他會叫女兒「阿妹」,雁婷不喜歡他這樣稱呼,爸爸就反問:「難道要叫honey嗎?」有時他會帶雁婷去士林夜市釣蝦,「她很厲害,一桿棉線用黏的,她可以釣到七八隻。」釣蝦需要耐心和技巧,釣蝦店還可以積點,爸爸就把自己的點數給雁婷,換到她一直想要的拍立得相機。
「我是故意帶她去人多的地方。」爸爸感覺雁婷之所以不喜歡人多的地方,可能是覺得有人在看她,所以工作之餘盡量帶她出門。有一回,在家也故意叫雁婷幫他泡牛奶,希望女兒可以克服對熱水的恐懼,但這些嘗試不是每次都成功,有時甚至適得其反。
兒女現在都大了,李羿璉提及,兒子最近到附近飲料店打工,可以分擔一些經濟負擔,唯一的變化就是回家時間變晚,但兒子有打電話報備,讓她沒那麼擔心。
醫生評估,雁婷將來還要重建,又要住院,到時現在的工廠工作怎麼辦?剛進去就要請假的員工,恐怕不太樂觀。
「只要有心,都能找到工作。」或許正是這樣的樂觀,才能讓李羿璉扛起養育孩子、買房的責任,以及面對八仙事件的勇氣。
「我現在最怕雁婷交到壞朋友。」
比起傷勢和復健,李羿璉更擔心女兒主見太強烈,「這種個性,怕以後還會有事。」
有時,李羿璉夫妻進香為女兒祈福,問雁婷要不要出來走走,但雁婷說沒用就拒絕了。話說回來,媽媽進香都求些什麼呢?李羿璉苦笑說,女兒智慧還沒開竅,「我只能祈禱她身心靈平安。」
這樣單純的祈求,也是父母一生一世,不離不棄的覺悟。
羅雁婷(十四)求學的路上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陳又津
四月初,春日回暖,雁婷站在新北陽光重建中心大樓門口,跟朋友們談話,有人等著家人接送,車子一來,開心地向其他夥伴說了再見。今天的雁婷一時讓人沒認出來,因為她特意裝扮,穿著白色長版襯衫,臉上施了淡妝,「大家都說認不出我。」言談中有一絲得意,不知道她今天擦的唇膏,是否會讓她想起,那個張開雙手擁抱她的陌生店員?
「我請你吃冰!我超愛吃冰!」
雁婷剛請了均均和她母親,現在又要請記者,因為便利商店特惠買一送一,店外看板畫著冰上的白色海豹,「雖然價格還是比以前貴,過去是一支五塊。」她指點這種冰棒要用轉的才能開,再一點一點擠出。因為南投阿公賣過這種冰,所以雁婷記得這些相處的時光。
就讀國小的時候,雁婷的夢想是成為田徑國手,便報名參加學校的田徑隊,然而在學校馬不停蹄加緊練習,放學後還要前往安親班,體力不繼的情況下,當時雁婷的功課自然寫得比其他同學慢,老師可能擔心無法和家長交代,就寄出體罰手段,打學生的手心,還要雁婷離開有冷氣的教室,去外面蛙跳寫功課。
高中時想參加啦啦隊,老師以會影響升學成績勸阻,現在經歷八仙事件之後,雁婷希望透過臉部雷射讓疤痕淡化,醫生也不看好。面對老師和醫生,媽媽似乎也沒有太多選擇。在臺灣現行的醫療制度底下,醫生和患者沒有太多溝通時間,所以患者及家屬很容易覺得自己被忽視,醫生一個人也無力顧及每個環節。
去年,雁婷八月十七號出院,十月媽媽生日,當時她特地準備生日驚喜,大家一起幫媽媽慶生,有蛋糕和歌唱,還把整個過程記錄下來,在網路上一會兒就找到了。她知道自己能做的不多,但現有的一切是她努力的成果。
「那你跟弟弟感情好嗎?」
「當然好囉。」
提到弟弟,雁婷露出一絲笑容,八仙事件過後,弟弟常騎機車載她,省去復健及看診舟車勞頓之苦。最近弟弟到飲料店打工,不免和家人分享起工作的甘苦談,也有了晚歸接到父母催促電話的困擾,雁婷總是笑笑的,「這些我早就經歷過了。」
羅雁婷(十五)藝術的力量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陳又津
四月下午,天氣溫和,中正紀念堂捷運站前人群來來去去,家長背著孩子的書包,牽著孩子來上舞蹈律動課程。雁婷穿著一身黑色洋裝,和幾個傷友一同走出雲門舞集律動教室,大家剛上完雲門舞集的課程,每週一小時半,課堂上有十多個人,雁婷努力復健至今,剩小關節未完全恢復功能,而雲門的律動課程跟一般復健不同,需要動用全身。本來只有四堂課程,據說將延長到六至八週。
最近雁婷的時間被繪畫佔滿,因為台大醫院邀畫,共計一張全開、兩張半開,這麼大的尺寸讓她必須捨棄慣用的色鉛筆,以水彩作畫。「但我高中畢業以後就沒碰過水彩!」重拾水彩,讓雁婷有些擔心,全開的大尺寸又因為書桌不夠,雁婷只能趴在客廳地上,手肘支撐上半身重量,沒多久就要休息透氣。目前雁婷正在繪製全開的作品、半開有了想法,另一張半開還是未知數。最重要的是,這些作品要在八仙事件6月27號一週年之前完成,雁婷還有兩個月的時間。
另外,雁婷還在進行畢業製作,系所規定學生以動畫、短片和繪本作品(三擇一)畢業,動畫技術雁婷因為大一受傷時沒學到,短片要去外景拍攝苦不堪言,最後,八仙事件受傷的六人決定以繪本畢業,為文憑努力。
同時,雁婷正著手準備今年年底與其他畫家交流的作品,所以面對許多邀稿,雁婷考慮再三。以前畫,是為了抒發心情、安慰友人,但現在面對合約,有截稿日、遲交懲罰條款、隱私權、修改次數等疑慮,她不敢貿然簽下合約,「我怕到時候惹上官司,說也說不清楚。」畢竟口頭無憑無據,白紙黑字不留情面,就算是個打工機會,雁婷也不敢貿然嘗試。
「我還有別的計畫。」
每次看見雁婷,她的指甲都有了新花樣,所以雁婷想幫照顧大家的陽光志工、醫護人員做指甲,跟大家分享她的興趣,但這個計畫需要材料費,目前跟家人拿零用錢的她還要想想辦法,「我沒工作到現在快一年了,不能混吃等死。」
這句話,雁婷說得無怨無怒,這筆材料費讓她思考創業的可能性,是否拿得到大學文憑在其次,雁婷最希望以自己的能力獲得經濟收入,如果受僱於人,「急的時候,老闆不懂你的不方便,但創業比較彈性。」雁婷也像其他傷友一樣,領悟到生命短暫,開始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。雁婷以前穿短褲,爸爸會管這個太短,現在只要自己覺得不要太誇張就好,像身上這件露肩的衣服,以前的她沒有這種衣服,「但現在肩膀皮膚是我唯一好的地方了。」
從服裝、繪畫到創業,雁婷試著一步一步,走出自己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