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響/五千元租金 佔去他們一半的社福補助
老舊失修的高雄城中城大樓發生大火造成四十六人逝世的不幸意外,其中該大樓七到十一樓住著上百戶的老人、身心障礙者等弱勢民眾。
這不是單一個案,如三重二十九街、內湖垃圾掩埋場旁、信義區的地下市場、萬華巷弄各式的舊房子、台中和桃園車站附近的舊商場大樓,在全台各縣市都可見到「又老又窮」的人們和房子湊合一塊的景況。
我曾服務在街頭漂泊的人們,也就是大家口中常說的遊民。其中,有些人幸運地在高工時、高風險、低薪的底層勞動工作中攢了些許積蓄,或是有些久病年邁的人,申請到身心障礙或低收入戶證明,得以用吃不飽也餓不死的社會福利補助支付租金,承租一間小雅房、安放自己。
例如我的服務對象阿福,頂著一頭灰白頭髮,六十歲的他,在中山區電梯大廈擔任社區保全。有天,我前往他的工作地點探班時,主管興高采烈地拉著我說,想介紹阿福住在這。
「主管人真好,阿福居然可以住在電梯大樓的房子了!」我又驚又喜,為服務對象感到開心。
主管帶著我往地下室方向,來到一樓與地下室之間的「樓梯間」,地上放著一塊木板,主管稱其為「床」。
主管說,「這邊環境真的很好,你可以叫他考慮看看要不要租這間房,而且家具都很齊全!」,這是連地下室都稱不上的地方、連房門都沒有的「房間」。
「那洗澡呢?」我問。「天台那裏可以洗澡淋浴,也很不錯唷」他手指著上方。
「蛤?你說的是頂樓嗎?在頂樓洗澡嗎?」我不可置信地想確認他的意思。
主管繼續說,「而且,住在這裡上班很方便,只要走上半層樓就可以上工,隨時需要有人代班你就可以來幫忙」。
「只要算你月租三千五百元就好」主管故作阿莎力地說。
而另個服務對象小雅,因生病無法工作,在街頭過著餐風露宿的生活。流浪多年後,在社工幫忙下,終於申請到身心障礙證明,得以用身障補助繳付租金、承租老舊公寓裡一坪大的房間,這是他第一次有了歸宿。
小雅開心地邀請我參觀他的新家,我們來到巷弄裡一幢五層樓老舊公寓。打開一樓鐵鏽滿佈的大門,他用半邊中風後,僅剩能出力的右手,吃力地爬上陡峭而昏暗的樓梯,步伐搖晃不穩,稍稍不慎便會重重摔下樓底。
來到小雅所住的公寓三樓,二十多坪的空間,用木板輕隔間切割為八間房,每間是單人床恰好塞下的大小,床板呈現U字型的微凹狀(三年後,床板凹陷的更加嚴重,實在難以想像這是一個人夜夜寢眠的地方)。
看著床邊的牆壁有個讓人難以忽視的水泥大洞,我大聲驚呼,小雅笑笑著回「這樣財源才會從這個洞往我流進來呀!」是否只得這樣故作樂觀,才能說服自己接受沒有選擇的境地?
大洞上方,是用數條膠布固定著、脫落的插座。每天出門,小雅會把家裡的電扇和手機充電插頭一一拔下,就怕老舊線路走火,「我承受不起任何風險」。無論是房間家電損壞,抑或整間屋子燒殆,都是他所賠不起的。
房間外的公共空間是昏暗狹促的走廊,及陌生房客們共用一間零點二坪大的衛浴,站在面盆和馬桶間,轉身已成勉強。沒有洗衣機亦無曬衣處,無法洗去外頭一身疲憊與晾曬自己的地方,只得把自己縮的小小的,摺疊於角落。
而這裡五千元的租金,已佔去他每月社福補助的半數。
在協助一位位服務對象脫離流浪、找到居所的過程,竟發現窮人要付出的每坪租金比一般人還高。
大部分服務對象們承租一坪大的雅房、沒有電梯、沒有對外窗,屋齡比我年紀還大的老舊公寓,平均每月租金為五千元,而這樣的房子物件仍是十分熱門搶手的。
住在這樣的雅房裏,不僅要與其他租客或房東共用生活空間及設施,還必須支付相對比套房、整層住家更高的每坪租金成本,形成住宅品質愈低、租金單價愈高的怪異現象。
流浪的生活,使得那些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吃飯、喝水、上廁所、洗澡等基本生存需求都變為挑戰。
大部分在街頭生活的人們,都渴望早日找到一個家。
「政府應該會幫幫這些窮到租不起、住不起的人們吧?」
我決定幫服務對象們申請社會住宅,陪著他們跑去各個政府機關申請所需證明文件,幫忙細細填寫一份又一份申請書表,再逐一核對寄出超過百份的社會住宅申請書。
最後的結果,出乎意料地沒有任何一個人申請通過。細查資料發現,歷年以來成功申請到社會住宅的遊民數皆為零。
我以為窮到連棲身之所都沒有的人,應該是最需要一個家的人吧。
於是,有些人只得繼續在街頭流浪,有些人於幽晦斑駁的蝸居生活著,他們無力擔憂房子違建、電線老舊、無消防公安設備。
畢竟這個社會中,弱勢者連可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都為奢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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