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只是跳舞… 飯桌閒聊，催生台灣第一個待用課程

「待用課程」，於台灣來說是一個全新的概念，源自於歐洲的「待用咖啡」。他們覺得每一個人都擁有喝咖啡的權力，因此有人會在咖啡店結了帳，但把咖啡留給沒有錢的人喝。而台灣現在出現了「待用課程」，原因很單純──他們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擁有學習的權力。

我何其有幸跟著他們一起跨出了第一步。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偏鄉老師好積極好努力為孩子爭取資源的故事，只是我和我的大學同學一起吃了一頓飯。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在一家日式餐廳，把另一個朋友晾在一邊，兩個人眼睛發亮的談著──他們已經有了初步的概念，只是還沒有一個真正的企劃，「可以耶！我們可以從你們學校開始試試看耶！」他說。於是我們聊著，聊著偏鄉孩子需要什麼，想要什麼。

我小時候學過的才藝非常多，並不值得引以為傲，不管是圍棋還是陶土還是花式溜冰沒有一樣闖出名堂。但至少我曾經去嘗試過。我希望我的學生也有這樣的機會，而不因為距離遙遠失去某些自我探索的可能。

第一個計劃很快地訂出來了，企劃名稱：「山中舞者」。跳舞吧，他們熱愛的。我知道很多孩子都想學，我也知道整體而言，我學生們的身體律動與節奏感遠超乎一般平地學生，在平地大概一個班會有兩三個擅長跳舞的吧，在山上，一個班有三分之二。一個專業的舞蹈老師，我想是他們應得的。

計劃進行得很順利，對方很快地找到樂意上山的舞蹈老師，也非常有效率的，在學期末上山進行了第一次的「相見歡」，再將「山中舞者」課程上網，開始了台灣有史以來的第一個「待用課程」認購。一夜之間，募資完成。課程放上網開放認購的那天我和我同學都很緊張，我甚至還急呼呼地丟訊息給我們另一個好友──寬裕好友，說快來幫幫忙啊，沒想到當她點進那個網頁時，它顯示：已募資完成。

山中舞者的課程在新的學期啟動了，星期三的下午，集合了全校愛跳舞的孩子們。說他們愛跳舞，不如說他們無時無刻都在跟著他們腦中的某個音節奏「動著」，沒什麼道理的，很開心，很喜歡，很愛。他們克難的在大禮堂進行他們的第一堂課，老師教給他們一套完整專業的熱身。他們哀哀叫，拉筋很痛。我抽空下去禮堂看他們，心裡並不是開心期待，而是擔憂緊張。

這是一群習慣了不自我要求的孩子，他們總是笑著，或許因為人生太多的無奈，笑著生活輕鬆點，所以，對於自己吧對於他人吧對於環境吧，他們少有要求，然後遇到困難遇到挑戰時，及早放棄吧。這是我和許多老師一直在努力想改變的，態度。所以走向操場、禮堂的我，其實很緊張。我擔心舞蹈老師帶著熱血和熱情而來，卻因孩子輕易放棄的態度而失望。我在腦中準備好了一整套說詞，打算要掏心掏肺的告訴舞蹈老師，這裡孩子的人生故事；要慷慨激昂地告訴舞蹈老師，加油吧我們一起努力會改變的！結果呢？用了，不是當天，但用到了。

第一堂課後有學生要退出，因為累。沒關係，至少大部分的孩子堅持下來了。舞蹈老師要他們回去練那套熱身操，「……每天練，你就更能控制自己的身體。」我在旁邊聽著，知道他們不會真的練的，我有點難過。我了解他們，理解他們，我不希望他們被別人放棄。舞蹈老師出了作業，要他們回去自編一段舞。第二堂課驗收。

第二堂課，他們被罵了。因為他們一點都沒有編，然後還笑鬧著。是我抽空下去看時，我那位同學跟我說的，老師罵了他們，他也罵了他們，講了重話。我轉頭望向他們。教室的音樂放著，他們臉上的笑容卻不見了，就連平常最好動最發瘋的那個，臉上也只剩下無比專注的眼神，眉頭皺著，他們在編舞，他們在彌補。我靜靜地坐在旁邊看。

是啊，學習，是需要思考的；是啊，興趣，也需要學習。

我很感動，那天我拉著舞蹈老師說，原本申請這個待用課程，我很膚淺的只想著讓他們學舞，讓他們認識專業的老師，以後想讀表演科的孩子也有個專業老師可以給意見。但這一天我發現了更大價值。

這群孩子向來是懶於思考的，這也是偏鄉學生課業成績低落的一大原因──沒有思考，因此課堂反映再熱烈，也都只是短暫的煙火，瞬間即逝。「舞蹈」既然是自己提出的興趣，他們再沒有理由拒絕學習，因此當自己因為被動的態度被責罵了，他們抬不起頭，然後雖然有些生澀，但硬著頭皮，他們開始「思考」了。是啊，我一直努力在告訴你們，學習是需要思考的，絕不限於課本。一輩子，連興趣，也都需要學習。

舞蹈老師微笑著，她是一個很棒的老師，溫柔堅定。

「山中舞者」待用課程結束了，他們還在學校一年一度的盛大活動「聖誕嘉年華」中表演自編舞蹈。這個計畫受到各方關注，平面媒體、電視新聞紛紛曝光，全台的待用課程陸續啟動，山中舞者也在第二個學期推出了第二發──但值得一提的是，第二發的認購並不順利，原本預計在三月開始的課程，因為募資困難一路往後延，到了五月才開始。舞蹈老師甚至說，她只拿車費，不用拿鐘點費也沒關係。終究是開始了，我們依然滿懷感謝。

我想他們說的沒錯，只要想學，每個人都應該有學習的權力。

(web only，本文同步刊於詹靜農老師專欄【角板山的1001夜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