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見「難民」標籤背後的真實生命
前年(2019)11月4日,我從台灣飛到希臘的一座小島薩摩斯(Samos)。我將是這裡難民營外志工中心的英文老師。從桃園國際機場經歷三段航程、17小時,飛越超過1萬公里,我終於抵達這個478平方公里的小島。
我參與國際非政府組織協助難民青少年學英文。希臘的地理位置正是歐洲門戶,許多國家的難民都從此處進入歐洲。我的學生從中東、中亞和非洲等地區逃難至土耳其,再從土耳其渡過愛琴海抵達希臘。
依據去年聯合國難民署全球趨勢報告顯示,全球約有八千萬人流離失所,每一百人中就有一人被迫離開家園。難民危機已成是地球上的迫切議題,但願意伸出援手的國家卻那麼少。 我渴望參與這場國際人道救援行動,即使力量微小,但求無愧我心。
志工團隊安排我教進階英語。18名學生中年齡最大的是20歲,最小的12歲。他們分別來自阿富汗、剛果、敘利亞、伊拉克、科威特、葉門和埃及。
難民的處境
因為在母國遭受戰爭、暴力或迫害,我的學生離開家鄉和至親遠渡重洋,來到異鄉;但難民營並不是流奶與蜜之地,而是許多苦難的集結。在惡劣的環境中等待渺茫的難民庇護核准,才能真正展開新的人生。
世界各國接受難民比率都極低,歐洲對難民最友善的國家德國,今年成功取得難民庇護的比率也才23%;亞洲國家日本,每年有將近兩萬名難民申請庇護,然而平均只接收20人。
求得庇護之路往往長達數年,過程消磨人的心志,許多難民因此自暴自棄。一位阿富汗籍學生胡笙(Hussain)如此形容他無助的心情:「我的人生就像是電影《忌日快樂》,主角重覆過著某一天,然後在那一天死去;隔天又活過來,再反覆做同樣的事。」
沒有公民身份,難民被剝奪如受教、工作、醫療、自由移動等一切基本人權;在難民營的生活也十分煎熬。
薩摩斯難民營設定的容納人數為648人,我當志工期間,難民營收容將近8000名難民,而且只有一位醫生。
人滿為患的難民營中,居住環境極惡劣,簡陋的塑膠布棚就是棲身處,無法應付雨雪不時來襲的天氣。衛生條件很差,廁所嚴重不足,包括女性,都經常得露天解決衛生問題。不同族群為了爭奪稀少的食物和資源,時常鬥毆;為了生存下去,許多女孩子被迫當雛妓來養活全家。
難民營裡,每天都險象環生。
用不同的角度去思考難民議題
「難民」二字常給人負面的印象,被貼上「社會亂源」、「恐怖份子」等標籤。 當地居民並不歡迎他們,收容國必須面對社會的反對聲浪。
對許多人來說,「難民」就是一個詞,這詞之下看不見活生生的人,看不見他們來自世界各地、文化差異巨大,被迫擠在一起求生的種種不容易。
試想:如果易地而處,我們和異文化下的陌生人,一起住在極度擁擠和物資匱乏的地方數年,看不到希望,當然非常容易發生衝突。他們費盡千辛萬苦逃離母國後,面對的是另一種身心的剝奪。沒有人天生就樂意當難民的。
所以世人何不放下批判與評斷,用同理的態度去理解他們所處的社會困境?當大家不再把各種標籤貼在難民身上時,才能開始想像這群人也是和你我一樣的普通人;也才能給予難民更人性化的對待,不再對他們的苦難置身事外。
我們與難民的距離,真的不遙遠!
我相信任何人都可以找到切入點與難民產生共鳴,畢竟貧困和弱勢是一種「狀態」,而非一個特定的「族群」。每個人都曾經歷過脆弱的時刻,這些生命經驗可以是我們和受苦受難的人們連結的出發點。
例如我演講時,有位聽眾分享他從小遭受家暴,所以他能夠理解難民想要離開,逃離施暴的國「家」、渴望找到歸屬。這心境,他懂。
難民也可能和我們擁有相同的興趣和夢想,因為他們也是有血、有淚、有熱情、有夢想的一般人。
例如我的許多難民學生和世界各地年輕人一樣瘋動漫。來自科威特的穆罕默德(Mohamed)告訴我:「我從7歲就開始看動漫了!透過對劇中主角的投射,我跟他們一起哭、一起笑,一起面對生命的困境與抉擇,因此體驗了另一種人生。」許多難民孩子也在動漫、漫畫、電玩中尋得桃花源。
許多難民冒上生命危險、賭上一切來到歐洲,是渴望翻轉自身的命運。
阿富汗女孩查拉芮(Zahra)告訴我,她整整嘗試了五次才成功從土耳其來到薩摩斯。她在第三次渡海時,遇上颶風。她逃難時被警察抓到,下場就是被關進監牢。
但是查拉芮不放棄,她説:「因為我渴望擁有未來,而我的未來在海的另一邊。阿富汗在戰火之中,我沒有退路,只能向前。」
難民出於別無選擇而出逃。一個剛果籍學生柯世達說:「現在的我旅行是被現實所逼。我渴望有一天踏上旅途,是因為擁有選擇的自由。」
我為他取了一個中文名字「柯世達」,祝福他能在世界各地通達,暢遊無阻。
直視難民的靈魂之窗
在難民之中,許多人渴望為自己發聲,渴望被聽見;他們也渴望發揮影響力,與他人建立對等的連結。於是我成立臉書粉絲專頁「我與難民的逐夢奇緣The Greek Starry Sky」,期待透過文字和影像,讓世界看到「難民」都是一個個如你我努力生活的人。
認識他們,除了看到苦難,也能看到生命的韌性,以及成長的力量。我也期待能讓人們看到難民的價值以及貢獻社會的潛力,去重新思考救助者和被救助者的定位。
唯有尊重難民為完整的人,不使用標籤去切割他人的生命,生命才終有它真正的重量。在看見和接納不同生命的過程中,我們也喚回自身更加溫柔寬廣的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