詹閎鈞

1996年生
38%灼傷
桃園市,學生。

詹閎鈞(九)新學期的新任務(上)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章凱閎

圖左為詹閎鈞。 攝影/章凱閎
圖左為詹閎鈞。 攝影/章凱閎

開學了,詹閎鈞在新的學期接了一項新任務:中原大學跆拳道社隊長。

「這是個好消息吧!」一得知這件事,記者便驚喜地喊道,但意外的是,詹閎鈞臉上並沒有想像中的春風滿面,反倒冷冷地回應記者「這不算什麼好消息吧。」甚至調侃地說,「選一個燒燙傷的當隊長,這講出去會被別人笑。」狠狠澆了自己一桶冷水。

「隊長頭銜」本該是既風光又榮耀,但為何在詹閎鈞眼中,卻彷彿是件見不得人之事?要解答這個問題,得從中原跆拳道社開始說起。

中原跆拳道社不同於一般的學生社團,成員除了跆拳道的初學、業餘學生(簡稱為乙組學生)外,同時也有以運優生為主的校隊隊員(簡稱為甲組學生);不過。雖說是兩群背景歧異的人,但大夥們本著對跆拳道的熱愛,相處上總是和樂融融,辦事起來也是合作無間,而社團幹部亦採「雙首長制」,負責行政事務的社長由乙組學生擔任,隊長則是甲組學生出任。

但特別的是,由於中原跆拳道社沒有常駐教練,因此「隊長就相當於教練」,得負責訓練社員們的體育技巧;擁有實力之外,更要具備領導人的魄力、溝通上才得以服人。「隊長就是整個社團的頭頭。因此原則上,我們都是由甲組的大三生來當扛起這份責任。」社團指導教授詹老師說道。

只是,這項原則卻在詹閎鈞這屆出現了例外。攤開本學期的社團名單,甲組大三運優生人數掛零,大二則僅有詹閎鈞一人,「我們這幾屆剛好遇到斷層。」他說。

「人數」一直是令中原跆拳道社十分頭疼的問題。一方面,每年學校運優生獨招的招生名額及報考人數皆不一定,「像大三這一屆,就是一個名額都沒開缺。」詹老師說。另一方面,她也坦言,「中原的課業是出了名的重,」對於過去非以課業為強項的運優生來說,是個艱困的挑戰,「平均一屆能有撐到畢業的,只有一半學生。」

「閎鈞,你必須接下隊長。」詹老師直接了當地說;詹閎鈞也清楚,跆拳道社除了他之外,已經沒有其他人選。在這個節骨眼上,當不當隊長,似乎已由不得他選擇。

「好。」他沒說第二句話。

但如果有選擇的話,其實詹閎鈞心底是不想當隊長的。隊長職責意味著要扛起一週三次、一次兩個鐘頭的社課訓練,更少不了穿梭學校各處室以處理公文;這對於還在為八仙腳傷所苦的他來說,既是少了在旁休息的養傷時間,還多了在校內跑腿的負荷。他坦言,比起這些,他更希望能多點時間在圖書館,專心顧課業。

不過當記者問詹閎鈞,「既然真的不希望,為何不說呢?」卻從他口中得到一個意外的答案。

「因為這是詹老師她希望我做的。」他說道。

詹閎鈞(十)新學期的新任務(下)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章凱閎

 攝影/章凱閎
攝影/章凱閎

「詹教練好!」

每次社課時間又見詹老師穿著一身運動外套來跆拳道教室探班時,記者常下意識地稱詹老師作「教練」;但詹老師總會不厭其煩地糾正這項「口誤」,「哎呀,不要叫我教練,叫我老師就好。」

詹老師已經擔任中原跆拳道社指導老師超過十年了。由於她出身柔道,因此常說自己在技術上沒什麼能指導之處,從不曾自稱「教練」。不過,觀察久的人其實都知曉,詹老師的付出,實際上已遠遠超過「教練」或「老師」的職責;除了時時關注社員的體能狀態外,她也十分掛心成員們在學校的成績表現、人際關係……

「老師她心很韌,待我們就像是媽媽一樣。」詹閎鈞說,詹老師平日身兼教職工作,同時也著手進行實驗研究;但勞碌的她永遠會撥空到社團看看,「再忙都不會缺席」。而也正是因為如此,儘管詹閎鈞在接任隊長一職上,心有猶豫,但他仍一口答應詹老師,「只要這能幫老師分擔點什麼。」

當然,詹閎鈞的身心狀況,詹老師是心知肚明的。但她私下坦言,當時在學期初告訴詹閎鈞「你必須接下隊長」時,除了「缺人」的現實面考量外,她更是期望,隊長職務能成為詹閎鈞的磨練,使他重新找回自己在跆拳道社的位置與價值。

詹老師回憶,過去曾有位自己的學生在運動時傷及頸椎,因而無法比賽,從此對運動越覺灰心喪志,最終隱退體育圈。「我不希望任何一位選手在受傷之後,從此覺得自己是沒用的人。尤其是在那件事之後。」詹老師的話語中,透露出對詹閎鈞的擔憂。

八仙事件之後,詹閎鈞已經在跆拳道社坐了一整學期的冷板凳。但詹老師認為,雖然腳傷確實給詹閎鈞選手生涯打了折扣,但他個性一直是開朗、隨和、適應力強,而且熱愛跆拳道,「一個運動員該有的特質與性格,閎鈞都有。」或許,當上隊長後,角色從搏擊者變成指導者,正能給他的跆拳之路開一條新道。

不過,詹老師也不諱言,要做一位稱職的隊長,詹閎鈞還是有可努力之處。只是這兒指的「努力」,並非努力練跆拳道,「對於閎鈞的技術,大家都是沒話說的」;而是做為一位領導者在處事上該有的應對進退,並贏得社團成員的肯定與信任。

這對於才大二的詹閎鈞而言,雖不是件簡單的挑戰,但卻可能是他在八仙之後,最好的一次試煉。「他必須用實力證明,儘管有腳傷,但我跟其他人沒有不一樣。」而詹老師口中的「證明」,不只是詹閎鈞對別人,更是他對自己的證明。

「從在哪裡跌到,就從哪裡站起來。」似乎詹老師的這句話,才是在隊長職務背後,詹閎鈞真正的任務。

詹閎鈞(十一)重回跆拳道場上的第一戰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章凱閎

圖左為詹閎鈞。 攝影/章凱閎
圖左為詹閎鈞。 攝影/章凱閎

「來,大家圍一圈。」聽到隊長一聲令下,跆拳道社員們紛紛集合在軟墊上坐定。「要比賽的,護具、手套什麼的,自己要準備好啊。」詹閎鈞叮嚀著隊友們,深怕在最後一刻會出紕漏;因為接下來,他們將出征到台中弘光科技大學,參加弘光盃全國大專校院跆拳道錦標賽(下稱為弘光盃)。

這天晚上雖說是比賽前最後一次練習,但訓練強度意外地比以往來得輕鬆許多。詹閎鈞說,這時候練「啷」一些,一方面是避免大家在倒數關頭受傷,一方面也是讓心情保持平靜;但更實際的是,「最後一天再來拚,其實也來不及了啦!」

在跆拳道圈子中,弘光盃雖說規模小,但仍有非常重要的意義。原因在於,它是目前辦給全國大專生的跆拳道賽事裡,唯一開放「色帶組」的盃賽(編按:相對於黑帶,色帶是跆拳道初學者的象徵,等級包括黃帶、藍帶、紅帶等;完成色帶階段者才可考核黑帶),而中原大學跆拳社正好有許多從白帶開始入門的乙組學生,弘光盃確實提供他們一個難得的格鬥舞台。

不過,同樣是弘光盃,看在詹閎鈞以及其他跆拳道社甲組社員眼中,卻是兩樣情。由於弘光盃的「賣點」並非黑帶組,一般甲組選手的參賽心態,常常是「去玩玩就好」,再加上弘光盃賽事從比賽流程到空間設計都比較隨性,因此對詹閎鈞這曾經的甲組選手來說,弘光盃對他來說感受複雜。

然而,今年詹閎鈞雖然嘴上仍是拿稱弘光盃為「菜市仔盃」,但骨子裡的心情卻是截然不同。

在八仙事件發生前,詹閎鈞每年的備賽重心放在五月的全國大專校院運動會(下稱為大專盃),弘光盃充其量不過是「暖身賽」。但由於大專盃每項量級,各校只能派出一位選手,因此在八仙事件裡負傷的他深知,「今年大專盃,大概很難(被派上場)。」

這意味著,弘光盃將是他今年唯一上場的機會。

詹閎鈞一直是深深迷戀著賽場上搏鬥的張力與魅力。「比賽的時候,身邊的隊友和老師都會在一旁幫你加油,喊你名字。」他回憶著,一邊笑說,「這多帥氣啊……」儘管這次是非一級戰場弘光盃,他對於上場的期待與渴望,可是一點都沒減。

轉眼間,時間已過晚上九點,賽前最後的練習也進入尾聲。大夥們陸陸續續換好衣服、穿上鞋子準備返家,互相再與彼此確認隔天的集合時刻與地點。不過,此刻的詹閎鈞卻仍獨自地、安靜地坐在軟墊上,收拾著每次比賽都會攜帶的道服、護具,以及這次為了應付傷疤在搏鬥時裂開,而準備的繃帶和生理食鹽水。

八仙事件後,詹閎鈞的腳踝上多了一層肥厚的增生疤痕;這是他在跆拳道場上最大的阻礙。由於傷疤充血腫脹時,關節活動力下降,難以打直腳背進行踢擊;此外,雙肢上的新生疤痕也恐承受不了過大的撞擊力道。因此這次比賽,詹閎鈞的攻擊方式將以腳掌為主力,「對打時不用踢的,用踩的。」

不過當聊到比賽策略時,記者開玩笑說,「乾脆上台前,我們先去偷偷踢對手一腳好了!」沒想到詹閎鈞一聽完此話,立刻回答,「才不要!這種事要靠自己的實力。」

果然,事關比賽,作為一位專業選手的詹閎鈞,還是有他的堅持。

弘光盃正倒數計時著,詹閎鈞也即將再次回歸戰場的懷抱。對他而言,這一戰本是為自己所熱愛之事,儘力拼一場;結果是輸或贏,無關緊要。

傷後第一戰,詹閎鈞已經準備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