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伃均

1994年生
47%灼傷
台北市,學生。

鄭伃均(二十)想要養柯基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江佩津

 攝影/江佩津
攝影/江佩津

在哥哥輪班排休的下午,他約在一間有柯基犬的咖啡店進行採訪,談起為什麼會想要來這裡,他說:「之前有跟同事來過這裡,因為這家店有柯基,就一直很想帶均來。」

在店裡,北投這間拖鞋咖啡的店狗「保庇」是一隻五歲的柯基犬,只要有食物上來就會湊到旁邊,雖然伃均依舊受睡不好以及夏日所苦,但一到店裡看到柯基就漾開了笑容,哥哥知道她最喜歡柯基了,因此心心念念想要帶她來這間店。

看著伃均跟店狗玩得開心,哥哥談起其實一直都有在看能不能領養狗,讓一直在家中的伃均多一些陪伴以及目標,哥哥也去向家中有養狗的祺育詢問養狗對傷友會不會不方便。

「他說沒有,有些人是怕細菌感染或過敏會癢,其實就是換藥的時候注意,所以伃均要養應該是沒有問題。雖然在一開始事件發生的時候還是會有點害怕,怕狗太興奮會抓到傷口。」

確認了以後稍微有些安心,但最大的難題其實在家中。哥哥以前在外地念書時,曾經撿到流浪狗,後來就帶回家裡養,但媽媽本身就有點怕狗,爸媽不喜歡,但家中的小孩們很喜歡,但到最後上班的上班、上課的上課,照顧狗的人還是媽媽。「所以媽媽對我們說,養狗就是要對牠負責任一輩子。」

「現在看起來傷友是可以養的,所以現在在想說服爸媽,也跟伃均說妳要把自己的作息調好,負責帶牠出去散步。」哥哥說。

在店裡的柯基只要看到零食就會湊上前來,伃均跟牠玩得十分開心,主人在一旁說著柯基時常會有髖關節的問題,再加上體型的關係、不能太胖,所以飲食上會好好控制,除此之外,因為牠的毛有兩層,在夏天基本上都是要在室內吹冷氣的。

伃均跟哥哥聽到柯基也要吹上一天的冷氣,哥哥說,簡直就跟伃均一模一樣。

雖然仍不知道有沒有緣份能夠認養到,但哥哥仍是很開心,可以帶著伃均來到這間店裡,看著她跟店裡的狗玩,臉上恢復精神的笑容。

鄭伃均(二十一)一年的紀錄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江佩津

 圖/受訪者提供
圖/受訪者提供

「阿均那妳要給他看植皮的照片嗎?」哥哥看著手機裡的紀錄,問著。

「敢看嗎?」伃均問。

「可以啊。」

哥哥談起八仙事件即將屆滿一年,這一年裡,他拍了伃均很多的照片,每一次換藥、手術,他都會用手機拍下照片,記錄妹妹一路走過來的變化,然後趁有空的時候,把照片整理記錄,他談起在翻照片、邊看邊打資料時,就會很多情緒,邊翻邊流眼淚。回想起事件一開始,便覺得很辛苦,每天跑醫院,上班也都沒有心思在工作上,再加上那時在加護病房,狀況不穩定。「現在回想起來會覺得我們為什麼可以這樣辛辛苦苦過來。」

直到出院後每天陪伴著伃均,哥哥提及,可能外界的人看到了他們身上的歡笑便以為他們已忘卻傷痕,但實際上每天還是難過居多,因為身體跟情緒的不適,讓伃均選擇多半時間都待在家裡。同時,其他傷友在facebook上的部分貼文會呈現出正面的內容與心情,哥哥說:「看到很多傷友呈現出一起復健、一起玩、一起歡笑的樣子,家人看在眼裡會覺得,那她呢?也希望她能夠這樣。」然後就會拿他人跟伃均比較,而把壓力加諸在伃均身上。其實這些都是哥哥還有爸媽的好意,但這樣卻成為伃均更多的壓力,因此反而造成了伃均感受十分不好,也會去抒發她的情緒,有時寧願更加封閉自己。

儘管如此,哥哥仍是每天惦記著伃均,下班回家後也會替伃均按摩。先前復健師提到按摩是對疤痕最好的幫助,每天無時無刻就是要按,時間上大概一個小時要按五到十分鐘。因此每天哥哥下班後睡前就是幫伃均按摩個一個小時,看能不能讓伃均更好入睡。

「但我只要一離開,她就張開眼睛目送我回去,我說,我真的累了得睡了,所以趕快眼不見為淨關門離開。」跟伃均同睡的媽媽比較辛苦,半夜伃均會痛會癢,就請媽媽幫忙,媽媽也就比較沒辦法好好睡。「幫忙按摩的時候會無聊,我就是那一個小時放手機看影片,這樣時間過比較快一點,不然有時候就會按到喥咕。」

言及一年來的過程,哥哥仍會落淚,他一面拿著衛生紙擦掉眼淚,一面不好意思地笑說自己就是這樣,原本就是個較有情緒的人,在事件後情緒更容易上來。

「還好啦,我常常這樣,平常大家問候我,我講一講也會這樣,一下就好了。」一邊說著,一邊擦掉眼裡的淚水。

鄭伃均(二十二)還是沒有好,請再給我們一點時間


願景工程 特約記者江佩津

 圖/受訪者提供
圖/受訪者提供

八仙事件後,這一年來,伃均進出過加護病房,出院後再度入院進行過兩次重建手術,在這之中每周都會到新北陽光重建中心進行復健,身上的傷口逐漸少了,換藥速度也越來越快,但壓力衣跟復健仍是免不了,是跟疤痕的長期抗戰。只要與人交談時,伃均總是會掛著笑容,然後有禮貌地問候著人,只是在笑容底下、夜深人靜無法入眠時,難過的情緒仍是存在著,眼前漫長的復健之路,以及是否能返回學校,未來的目標又在哪,她依舊不是太樂觀。

談起一年來的心境,伃均說:「覺得好像還沒轉變,還是一直沈溺在那個(情緒),連出門都沒辦法,就覺得不知道、每天就是心情不好。」

沒有辦法像其他人一樣,說出自己很好。

「其實旁邊的人不會太去問一些事情,可能只是加油,就謝謝,不會特別去問太深入的話題。」談起他人對她的關心,有時可能也無法言及太多,一般人對於燒燙傷的了解並不多,也不知道該如何關心起。

旁人不敢直接向伃均本人問的,就會轉向哥哥或家人詢問。「有些人可能不敢深入問本人,但就會來問我:她最近好嗎?狀況有沒有比較好?常常會這樣關心問候。其實當我遇到這問題,我真的答不出來,因為她真的也並沒有好,還是每天必須要這樣,癢、痛、心情還是不好。」

什麼樣才算好?哥哥想問,「我就只能說時間還不夠,可能時間要滿長的。爸爸也是,現在上班也都會被問,他也常常說,他答不出來。」

「我覺得也不僅僅是她,到現在快過一年,疼痛跟疤痕一切都還沒有結束,不僅是她,我也依然身處其中,現在我做任何事情還是會考慮到她。」當朋友們邀約時,哥哥沒有辦法像過往一樣爽快地答應:「因為當我想到我可以快樂去做這件事情,但是我妹呢?」

哥哥過去曾經也有過生病的經驗,不明的原因,全身的皮膚起紅疹、也會癢,雖然身體部份可以用衣服遮掩,但臉沒有辦法,也因此他對於妹妹的感受較能夠了解、理解為什麼伃均會封閉了自己。他說:「因為當時我也封閉了自己。」他會把自己投入在伃均身上,去想發生在她身上的感覺。「其實身邊的人都看到我們的狀況,真的覺得她很勇敢,畢竟是一個年紀這麼輕的人,遇到這些事情,其他人也許沒有辦法想像日子該怎麼過下去,但他們真的覺得她很勇敢。」哥哥的同事也在去日本時帶了御守回來,表達著對伃均的關心,以及祝福。

「到現在我也還沒有走出來,我也知道這是個過程,因為在陽光看到許多過來人、Selina也是,現在他們也能夠過得自在。」哥哥說,「我也知道,她好,我們就會好,但就是再給我們一點時間,我們還需要一點時間,才能回到原本的生活。」